撷香

第147节(2 / 2)

“皇上就说,看在过年的份儿上,废黜周国公的爵位,贬为庶民,周文泰杖责五十,周家上下净身逐出京城。

“我跟手下去传旨的时候,周家正乱糟糟地张罗着办丧事。”

程询听完,并没什么感触,“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下场是情理之中。”怡君、碧君、徐岩在周家遇到的那档子事,周家夫妇那种嘴脸,看一眼都嫌多。停一停,他岔开话题,“朱鸿、顾景年这几年倒真老实了。”

“可不是么。”舒明达笑道,“在锦衣卫当了两年小跟班儿,摔打出了个人样儿,随后的差事不大不小,两个人倒也任劳任怨。没了以前犯浑的毛病,娶妻之后,老老实实守着结发之妻,现在都有了孩子。为这个,逢年过节的时候,长兴侯、英国公就给锦衣卫的上上下下送礼,说自家的儿子有这一日,多亏了锦衣卫。”

程询笑道:“这事儿,你们的确功不可没。”

正月里,廖书颜来程府串门的时候,说起碧君和蒋国焘一档子事:“两个人从去年冬日就闹过两次别扭,到了年节,大抵是太闲了,又闹起来了。”

“吵架了?”怡君问。

廖书颜笑着摇头,“你姐姐何时是能与人吵架的性子?不过是国焘数落她,她坐着抹眼泪。”

“为了何事?”

“起初是董大奶奶那档子事。”廖书颜道,“前前后后的事情,你虽然不说,心里必然跟明镜儿似的。国焘又不傻,看来看去,觉得碧君不晓事,问原由。

“碧君只说就是投缘,便走动频繁。国焘追问,既然投缘,怎么人和离之后你就不理会了?碧君说觉得不合适,怕董家因此事找蒋家的麻烦。

“国焘来了火气,说董夫人当初找到你妹妹面前质问的时候,那不是麻烦么?你那时候怎么不知道断了来往?哦,那时不担心你妹妹,倒担心蒋家。这道理说得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碧君无言以对,哭了大半晌。”

怡君道:“您好生说说我姐夫,别让他总记着那件事。”

“我是这么说的。眼下两个人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廖书颜无奈地道,“吃一堑才能长一智,随他们去吧。有一回,碧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就跟她说,在夫君孩子面前的脸面,得自己挣。谁能替谁过一辈子?”

怡君沉默一会儿,闷出一句:“再添一两个孩子就好了。”

廖书颜笑出来,“真难为你想得出。不过,有道理。”

怡君微笑。为了孩子,怎么样的女子都会逐步成熟稳重起来。眼下,这算是碧君的一个小门槛,迈过去很容易。难听的、敲打的、戳人心的话,她都说到了极处,总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碧君迟早会摒弃冲动、有口无心的习惯,变得沉稳内敛理智。因为,她的妹妹已经把绝情的话摆到了明面上:再不会管她了。

碧君再不会对她心存希冀,知道日后不论何事,都只能自己面对。

成长对一些人来说,是很快乐的事,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事,因为迟了。

偶尔,怡君会想,姐姐的今时今日,自己应该也有责任。她是妹妹,但是,从小到大,遇事总是大包大揽。到底是从几岁、是为何事开始这样的?不记得了。

旧日光景不可寻回,不可重来。她只能把这当做最大的教训,引以为戒,日后对亲朋孩子,都要避免重蹈覆辙。

忙碌却充实的日子里,春去、夏逝、秋来。

程询仍是休沐的日子带孩子、为元逸答疑解惑。平日里,把孩子功课的进程告知父亲,由父亲代替自己教导几个孩子,只是晚间检查一下功课。

怡君平日打理家事、走亲访友之余,对公公婆婆孝敬如昔。程清远与她从没生过嫌隙,冷眼旁观,见她历练这几年后,已有了一府宗妇的风范,更添几分欣赏。闲时关于孩子的事,他都会在她请安时直接告知或是商量。

逢休沐的日子,若是无事,程清远便去廖家坐坐,跟亲家说说话。廖大老爷见他已是千帆过尽完全放手,在官场上曾有过的反感也就烟消云散,亲家两个坐在一起,倒也有不少投机的话题。

柳家、唐家、黎王府几个人,在严道人的妙方调理之下,情形十分可喜,超出程询预期。换季的时候,仍是气色很好,没像以前似的被病痛缠扰。

程询对父亲说完这些事,没正形地道:“老爷子,想让我孝敬您点儿什么?您只管说,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不含糊,立马找人搭天梯。”

程清远好气又好笑,瞪着他道:“兔崽子,说话越来越不成体统。”语气并不严厉。

程询笑得没心没肺的,“您总懒得搭理我,我可不就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有好几个孩子,我还搭理你做什么?”程清远呷了一口茶,顺势说起孩子们的事,“修衡这一段迷上了排兵布阵,你有没有适合他看的书?不妨找出来拿给他。该提醒他的事情,都要事先提醒。唐栩那厮也是奇了,怎么舍得让孩子走这条路?”

“我手里那些,早就拿给他了。”程询道,“有机会,我问问皇上,看他能不能借给我一些。别的您不用担心,我跟唐侯细说过这事儿。”

程清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天赐的前程,必须从文。程家本就是诗书传家,你和怡君眼下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你要是敢把他送到军中,我可真要把你逐出家门。”

“明白。”程询语气松散,说的却是心里话,“天赐随咱爷儿俩,就没长带兵打仗那根儿筋,您让他去他都不肯,自知之明总还是有的。可惜了,我要是精通排兵布阵该多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程清远板了脸,“合着你要是精通,便去带兵打仗?你就不能消停些?”

“这不是不精通么,我说什么都没用。不管怎样,天赐从文是一定的,您放心吧。”程询给父亲续茶,“秋日就是这点儿不好,人肝火旺盛。瞧瞧,才说几句话,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等会儿我就吩咐红翡,让她给您多备些清心去火的茶点。”

“去去去,快些给我滚出去。”程清远烦得不轻,连连摆手撵人。

程询称是,笑微微地行礼退出。

程清远望着他走出去,沉了一会儿,无声地笑起来。

这个兔崽子,什么时候都让他无计可施。

但是,很好,他余生只管安心含饴弄孙。

那些需得殚精竭虑的事,阿询应付得来,而且应付的特别好。他在放下之后,也已放心了。

他与阿询,这两代程家当家做主之人,风波起时,源于他的罪孽、阿询的良知与风骨。

程家会因阿询走至荣华之巅。

程家的每一个人,都在以阿询为荣。包括他。

——是的,这些,在分别的岁月,在远远望着阿询的时候,他终于能够坦然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