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听错,窗外还是有动静。
她蹙眉,低声问:“是右尚宫大人么?快请进。”
这一次窗外没有灯影,没有了人声,只在静静之中,有一道身影悄然闪入。
正是煮雪。
煮雪立在榻前,借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幽暗的月色,小心打量固伦。
她是在时隔数日之后,才偶然听见手下的女官说尹兰生给她送来一封信。她拆开看了,便惊得连连几步踉跄。
然后再咂摸那个名字:兰生,兰生。
以及,当年在灵济宫里,她曾与大人的孩子缘悭一面。彼时听说那孩子也是混在李朝入朝觐见的队伍里,扮成是仁粹大妃的亲戚啊。
所以如此叠合起来,李朝、兰生,便已是多明白的一个答案。而她,竟然愚笨若此!
煮雪今晚来,这样在榻边一站,固伦便知道,一切与从前都不同了。
煮雪没有先声夺人,没有颐指气使,反倒是站在她的榻边,仿佛在悄然地哽咽。
若此,固伦如何还能不明白?
她便笑了,忍着咳嗽道:“……只是遗憾,这次来,没能见着月月姐姐。”
不必多说了,一声“月月姐姐”,于她和煮雪之间,便已是足够的说明。
煮雪的泪无声滑下,无数的痛悔涌上心头。
枉她一世聪明,竟然险些亲手害了大人和公子的孩子!
若此,又如何能让她不想起多年前那不能不亲手除掉的——晴枝。
以及,为了她多年空劳牵挂的息风……
她哽咽着低声问:“你叫固伦,是不是?固伦,我,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固伦的泪便也滑下来,主动投进了煮雪的怀里。
两个人抱头痛哭,只是都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泪水无声滑落。
固伦抽噎着:“右尚宫大人方才来得也未免太巧,难道说是大人知道皇上来看我,于是担心我的安危,故此才来的么?”
煮雪用力点头:“我也是今天掌灯时分才看见了你送去给我的信,看了那金叶子之后才想到你可能是故人。可是此前你我双方一直冷眼相对,所以我不能大白天地来看你。好容易熬到了夜晚,却听手下悄悄禀告,说瞧见个有些脸生的、十分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朝你这边来了。我便猜到了是皇上,这才故意明火执仗地来了,就是为了能借此而惊走皇上。”
既然知道了固伦的身份,煮雪便立即会忧心起固伦的安危。在宫里这些年,她太明白历代皇帝都对建文余脉的放心不下。现在的皇上,从前年纪小还好,这些年的防备心也越发地盛了起来。但凡是大人和兰公子从前亲近的手下,全都被皇上以各种名义遣散出宫;而她,如果不是从小陪着月月长大的情分,怕也不会在宫里继续留下来。
所幸,皇上唯一放过了的人,是月月。
煮雪便担心,皇上这么大晚上地装扮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来看固伦,是来试探虚实的。
固伦轻轻叹口气:“多谢大人。”
煮雪心下又是苦又是酸:“孩子……我求你,别再叫我大人。这一向,都是我对不住你。”
固伦却笑了,在煮雪怀里轻轻摇头:“雪姨娘没做过分的,再说雪姨娘所做的也正是让我更明白宫廷险恶,更知道了自己不喜欢这后宫里的生活,也更坚定了想走的心。”
一声“雪姨娘”叫得煮雪又落下泪来。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该有多好,当初她便不会与这孩子缘悭一面,她一定会好好地抱抱她,亲亲她,便更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一切。
对这孩子,她实在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