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微提早吩咐过,有些物件她每日都需用到,封在包裹里让丫鬟在拜堂后送到新房来。
丫鬟更换喜烛,见曲微看着她动作,便开口解释,“天开始暗了,想来再过不久世子就该回房了。”
她机灵鬼怪地转着眼睛觑曲微的脸色,见她面上平和,又说,“世子今日高兴,喝了好些酒。”
曲微随口应和一声。
丫鬟换好喜烛,便作势退出去,“奴婢在外间守着,夫人有吩咐招呼我们便是。”
房门被带上,外间的脚步声远去。
曲微扔了喜扇去拆包裹,打开是一套府里丫鬟的衣裳,剥开衣裳,里面藏着她提早备好的朱砂粉,香粉,药瓶等物件,她先前得了叶苍的准允,闲暇时便去铺子里逛,分多次攒下这些足以制出以假乱真的人血的材料。
若是上次能从河里脱身最好,可惜没有如愿,便只能使这备用的法子。
曲微脱下喜服,摆成安然入睡的姿态,换上丫鬟的衣裳。按照以前学的方子,将朱砂粉混合香粉和榨取的药汁,再加入适量清水,立时生成腥味的黑红水液,真与人血一般。
按着现世传说,朱砂作为原料之一可制成某种腐身蚀骨的剧毒,但愿能糊弄过去。
她将兑好的“人血”浇到喜服上,一边倒一边掩着鼻子,这腥味与色泽确实能以假乱真。
鲜红的喜服泡在“血水”里,哪怕她知是假的,也觉触目惊心,仿若真有一具人体被腐蚀了血肉,只剩下一张皮,仔细一看,却是连皮也没剩下。
腥味重得让人想作呕,曲微一阵激灵,赶忙收拾了罪证随身带走,又往包裹里囫囵塞了些胭脂水粉做掩饰。
她将头发梳成丫鬟样式,往脸上涂了些脂粉,左顾右看还是觉得不稳妥,找出剪子给自己裁了个发帘。她已多年不蓄发帘,这番下来,若不细看还真不能轻易辨出她是何人。
一切准备妥当,曲微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院子里依然安静,只有前厅远远传来不甚分明的人声。
她缓缓吐息,一咬舌尖,上前一口气吹灭了所有喜烛,迅速掩到门后。
房里刚暗下来,外面的丫鬟便前来问话,“夫人,房里喜烛怎的灭了?”
无人应声,她又道,“洞房夜可不能少了花烛,不吉利的,您若困了可先悄悄睡一会儿,奴婢替您看着,但喜烛不能灭呀。”
“...”
“奴婢进来了?”
她等了几息,便伸手推门,刚开一条缝,便“唔”地一声捂住口鼻,嘴里喃喃“怎的这般重的腥味儿”。
丫鬟进来,门未掩上,曲微压着声响魅影一般钻了出去,躲在外间房柱后。
不多时,新房里方亮起一根喜烛的明光,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啊————”
院里剩下的丫鬟闻声纷纷闯进去,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响起,附近的家仆往这边涌过来,丫鬟婆子聚了一堂往新房里张望,无人不面上惊恐失色。
“快去禀报世子!”见多识广的年长者率先作出指令。
一堂人作鸟兽散,惶恐地朝前厅奔袭。
曲微适时隐进人群里,学着其他受惊的丫鬟一般恐慌地捂住口脸,颤颤巍巍地往外跑。
外头天色已经全暗,昏黄的灯笼照得人面容模糊,曲微心里又松懈一层,府里上下乱作一团,无人注意到她一个小丫鬟。
所有人奔向前厅,唯有曲微隐在夜色里往西边去。
在一处长廊的漆暗转角里,曲微贴着墙往主院方向查看。
府里上下以及还未离开的宾客,尽数朝主院奔走。
夜里看得不甚分明,一片乌黑的人身攒动,唯有一人映入曲微眼里。
叶苍一身红衣凌乱,在夜色里快得如一道血色魅影,他面上没有表情,脸色惨白,黑瞳如隧洞一般幽深死寂。
曲微久久看了最后一眼,心想这便是她与叶苍的最后一面,而后转身离去。
西面有一处广袤的景观湖,现下府里换了一批人或许有所不知,那湖泊有一处活口,可直通城外的河道。
......
天光微亮,府里奴仆正着手拆下红事彩绸,挂上白旌。
身着甲胄的府兵将领进院禀报,世子已在床前跪了整整一夜,他两个时辰前来时便是这般姿态,仿若一座没有生息的石雕。
“世子,府里上下查遍,没有找到可疑之人。”
面前的人没做回应。
他犹疑着道,“...昨夜城里恰巧抓获勉城的细作,想来汝英王正着手在坞城埋人...”
“杀了。”
将领一怔,领命退下。被抓获那人显然刚入坞城,全然来不及布局害人,世子妃并无威胁,够不上为了除掉她而暴露珍贵的细作身份。若是留下作饵,反而是一样利器。
可惜现下世子理智全无。
房里重归死寂,静得只听见微弱的残喘。
一床鲜红的血开始干枯结痂,曲微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肉也在逐渐消逝,一碾便成了烟尘。
叶苍僵冷的心突然活络过来,撕心裂肺的痛意又一次袭遍全身,他突然手脚慌张地爬上床榻,将“曲微”抱进怀里,眼泪汹涌而出,恐惧得浑身颤抖。
下人告知他“世子妃没了”时,他暴戾得只想掐着那人质问为什么在大喜的日子口出咒言。
他一向会自欺欺人,明明是他强迫曲微,还认定自己与她两情相悦,高兴听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道贺。
如果不是他,曲微好好过她世外桃源的日子,哪会牵扯进杀人害命的权势纷争,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为什么拿走的不是他的命。
没了曲微,长寿与富贵,又有何可眷恋。
...
坞城之外,橘红的日头方从山边升起,投下明亮的光线,半边天际布满炫目的朝霞。
山色迷蒙,偶有鸟雀啼鸣,婉转之声悠悠回响于山谷之间。
一道幽深长河自城中蜿蜒而出,水声清凌。
“哗”地一声,河中一道突兀的水响打破拂晓的宁静,一身湿漉漉的人蹚水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