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程不是头一回来秦放鹤这里,熟门熟路拿了就吃,边吃边听他们说话。
别的不说,子归弄的方子做的肉脯当真一绝。
“……问过有嘉,”周幼青遗憾道,“他回绝了,还托我转交书信一封。”
齐振业没有跟过来,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其实若单论私心,谁不向往京城呢,那是普天之下头一个繁华的所在,自家孩子若能在那里长大,日后亲事也好,前程也罢,都更有保障些。
可齐振业知道自己的斤量。
原本就是以举人之身谋官,放到地方上都只算小鱼小虾,更何况人才济济的京城呢?
一无出身,二无政绩,三无资历,只怕便是拖累。
况且如今畜牧和贸易那一套也不过刚刚上手,略有些眉目,怎好扔下就跑?
做事没头没尾的,传出去了也不像话,叫人不齿。
倒不如先在外面攒攒积经验,历练历练,有了政绩也有底气,到时再做打算。
兄弟待我好,我总不能给兄弟拖后腿吧。
秦放鹤将那信当场看了,然后又看一遍,十分欣慰。
果然人不磨不成器啊,昔日那个厌恶考试,只知杀羊养花的富家公子哥儿,如今也成长起来,晓得自己掂量权衡了。
周幼青刚刚回京,对于自己要接手的事物,乃至京城的形势都是两眼一抹黑,秦放鹤便细细将各处掰碎了说与他听。
“……后期陛下会单独设立一个农研衙门,直属中央,对陛下本人负责,你我共同分担……别的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增产。”
周幼青点头,“明白了。”
这个粮食增产是关键,至于好吃不好吃,口味如何,这些眼下都不重要。
对于穷苦的底层百姓而言,真到了挨饿的时候,掺了沙子和麸糠的陈粮都是好东西,又有谁会在乎口味呢?
秦放鹤最满意的就是他的务实,确定了宗旨和奋斗目标之后,又详细说起缘故。
随着与各国对外贸易的增长,商业利润会无法克制地呈现井喷式激增,这必然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去经商,而非继续务农。
而在这个科技和作物产量都相当落后的时代,毫不客气的说,粮食总产量就是靠人力和畜力硬生生笨办法堆起来的。
所以这种产业转变一旦控制不好,必将给王朝带来致命的打击。
简而言之,如果种地的太少,所有人都吃不饱饭,什么都是扯淡。
这方面的影响和变化,单靠朝廷政策是无法遏制的,若因此立法强行压制,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堵不如疏,那么如何在维持经济稳定增长的基础上,保证全国人民温饱,无疑迫在眉睫的严峻考验。
事关重大,所以这项任务秦放鹤决定全程领头,没有交给任何人。
周幼青务实,能吃苦、肯干,但是不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所以名义上打副手。
“这个好,就是这样才好,”周幼青非常认同他的安排,“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门路,又不会那般上下交际长袖善舞,如何一心二用?”
“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做,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秦放鹤道,“若是缺钱缺物缺人也只管同我说,陛下明面上或许没有怎么表态,但实际还是很支持的,这个你不必担心。”
“子归呀,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
若问周幼青这辈子最怕什么,莫过于揣度上峰心思以及各处人情往来。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前半生那般潦倒。
来了知根知底的自己人,秦放鹤也欢喜,又仔细说起杂交嫁接。
如何除草,如何施肥,如何通过轮换不同的作物来增加土壤肥力都是最要紧的。
“……其实在这些方面,我远不如您,唯独一个敢想,”秦放鹤笑,“我就想着有些野草或藤蔓,还有那什么番瓜的那般能结果,可咱们本地的许多作物却结的少,若如生骡子那样将它们配起来,又会如何呢?会不会结出又高产又能吃的作物来?”
目前他的最大优势就是思维超前,而且所学非常庞杂,基本上什么都懂点,个别精深。
这就够了。
秦放鹤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用人。
他只负责引出大方向,然后挑选合适的人才,由专人专业深入摸索,自己掌握大方向。
上位者最重要的是如何用人,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不然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能累死了。
现在没有那么多先进的设备可以提前模拟生长过程,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年多种,然后同时做无数组实验进行对照。
次年挑出最好的,然后重复这样的过程。
所以他们需要人手,需要时间,也需要资金支持,这也是秦放鹤选择第一时间上报朝廷的最大原因。
周幼青频频点头,“你很有想法嘛!果然是咱们庄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不知你们听没听过一句话,庄稼不会骗人。”
确实,有些嫁接出来的蔬果口味不佳,但是产量高啊,这还不满足吗?
秦放鹤跟高程就都笑了。
是啊,不管前头说的多么天花乱坠,那都不管用,只有到了结果那一刻,庄稼才会用沉甸甸的果实告诉你,你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若是顺利,”周幼青顿了顿,谨慎道,“三五年内便可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