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曾上过学,不曾和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物接触,那他也就不会想这些。
一年以前,他想的只是馍、热汤和肉菜,纵形单影只,也从来不会有半点孤独。
若裴玉门来村里收徒的那天,他没有出门,或许苟延残喘几年饿死,或侥幸长大当个伙计、小贩,然后娶妻生子,每天忙碌着自己的营生,想法多赚几个钱。
偏生他来了这里,学了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和他有个劳什子的关系。
他认识了那么多圣人、君子的名字,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连猫都有名字……
恒乞儿耷拉着脑袋,心中愈发酸涩。
他读了书,却不似宁楟枫蓝瑚那般有雄厚的家世、明理的家人支持他们学以致用。
恒乞儿所读的书,淤泥似的堵在心里。
他想用它来建屋造瓦,却没有人能帮他一把,只能是越读泥越多,越读泥越烂罢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宛如深陷泥淖,因年纪尚小、理不清思绪,随后通通归结于是自己太过矫情,可外人一听便知——
他想要个家,一个好家。
站了一会儿,恒乞儿觉得无趣了,他又往前走,习惯性地去了梅花桩边。
跳上第一根桩子,恒乞儿站在桩上环视全湖,蓦地对上了一双黑紫色的眼睛!
“啊!”恒乞儿惊得叫出了声,万没有想到湖里还有人在!
在他的右前方,司樾脱光了衣服,泡在水里,身前飘着一张托盘,盘上放在酒菜,手里正捏着一个小酒杯。
对上恒乞儿的双眼,她勾起一抹笑,“讨厌,流氓~”
恒乞儿睁大了眼,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师父?”
“哦?原来看得见,我还以为你是看不见我呢。”司樾往后一靠,酒杯隔空敬了敬恒乞儿,“悠着点,明天还要早起。”
恒乞儿跳下梅花桩,从岸上跑去了司樾身边。
他跪坐到了司樾身后的岸边,又喊了一声,“师父。”
司樾咂着酒,斜眼看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恒乞儿今晚出门,就是为了找司樾坦白的,本以为她睡下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
他张了张口,可最终出口的却是,“谢谢您……”
“什么?”
“谢谢您来救我。”
司樾哦了一声,想起来他说的是鸿蒙玄域里的事。
她倾身,拿起托盘上的酒壶给自己又倒了杯,背对着恒乞儿道,“大恩不言谢,你要有良心,以后就好好报答我。”
“您怎么会知道我出事了?”恒乞儿又问。
“忘了?那匕首上缠了我的神识,你有事,我自然知道。”
恒乞儿看着司樾,本以为司樾是个瘦小的女人,不曾想她躬身倒酒时,肩膀一收,后肩便露出了浅浅的背肌来。
和那猫的背一样。
他盯着司樾裸.露的后肩看,想起秘境中,司樾一手就控住了那头巨大的魔猪,轻轻一捏就让它化为了灰烬。
他久没有出声,司樾回头一看,见他正盯着自己发呆。
她不禁噗嗤一笑,“你小子,厉害了啊。”
恒乞儿不解,茫然地偏头,对上了司樾戏谑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师父到底是个女人,自己不该这么盯着看的。
“回去睡罢。”司樾催他,“大晚上别瞎晃了。”
恒乞儿摇头,他的话还没有说,且“我睡不着。”
“小小年纪倒有心事了。”司樾侧开了身子,“好罢,今晚月明,那你也下来泡泡。”
恒乞儿肩膀一颤,下意识地摇头。
他背上有镇灾星的符文刺青,怎么敢在人前脱衣,尤其还是司樾。
想到这里,他本摇着的头忽而一顿。
既不知如何开口,不如索性脱了衣服,把这符给师父看……
恒乞儿抿了抿嘴,片刻,又轻轻一点头,站起来把衣服脱了。
他脱得极慢,不敢去看司樾,将目光放远了去。
望着湖心,恒乞儿这才明白司樾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会说“今晚月明”。
已近新月,只剩下浅浅一弯钩的月亮却亮得出奇。
那一弯月落在水上,飘飘荡荡,被水洇大了数倍,使中间的湖水都晕染上了银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