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楟枫拍他的肩,“如你这般,文试的策论该不会只写了一个字吧?让我猜猜,你写的是‘嗯’还是‘好’?”
恒乞儿摇头,“我写了三百。”
“失敬失敬!我竟不知您能一气儿说出三百个字来!实叫人刮目相看!”
众人一阵哄笑,连纱羊都没有忍住。
恒乞儿瞥了宁楟枫一眼,宁楟枫连忙拱手讨饶,“我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恒乞儿的确没有放在心上。
和他听惯了的那些讥讽嘲笑相比,这实算不得什么。
“考完的东西,还提它做什么。”紫竹道,“说话间就要到武试了。”她望向蓝瑚,“我只担心小姐……”
几人的笑意一收,蓝瑚搭上紫竹的手,“我又不会去和人争强斗狠,左不过认输就是了。”
“您真能认输倒好了。”紫竹嘟囔道。
蓝瑚的确不是争强斗狠的人,可当对手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时,她是决计不能丢蓝家的脸的。
武试之后,几个孩子就要离开裴玉门。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默默喝茶。
恒乞儿垂眸,望着自己在茶汤中的倒影。
武试将近,拜师典礼便也近在咫尺。
他指尖收紧,悄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
是好是坏、是走是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拖了。
第60章
蓝瑚做东, 用了一壶茶,巧妙地让纱羊留了下来,化解了猫虫相斗的局面。
距离除夕还剩四天, 这时候, 文试的卷子都已批改出来, 登记了分数,只等这两天比完武试、最后一天办完宴会,便要在除夕上午送孩子们回家了。
武试被分为两天,所有学生打乱名号, 抽签决定对手。
七十六名学生共三轮比试, 由七十六决三十八,三十八决十九,十九决十。
第三轮时,从十九位学生里取引气最早的一位,轮空入选。
这届裴莘院引气最早的是恒乞儿, 加之他已是司樾真人弟子,按理说, 他应该是所有学生里最得意最自在的, 可在武试前的这一晚, 恒乞儿却久久没能入睡。
离结业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横在恒乞儿心中的结也膨得越来越大。
又是一天的梅花桩训练, 宁楟枫早已累得熟睡,恒乞儿却蜷着身子, 握着那把金鳞匕,没能闭眼。
安静的夜里, 屋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恒乞儿听见了对面紫竹和蓝瑚的低语。
“调皮的小东西,怎么还不睡呢。”
“你把我的络子拿来吧,玩累了就睡了。”
“嗳。”
恒乞儿握着金鳞匕的手一紧,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没了声响。
他坐了起来,穿了鞋,扭头看了眼睡着的宁楟枫和凌五,随后轻悄悄地推门离开了屋子。
恒乞儿握着匕首站在庭中,身前身后的厢房都暗着,他侧过身,看向主屋,那里也没有灯光。
司樾睡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半宿的纠结和为难到此都没处可诉。
低垂了头,恒乞儿借着月光看了眼手里的匕首,那上面的纹路折射出微凉的金光。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可师父睡了,他也不想马上回去,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
恒乞儿想,不如到处走走,他也没几次看停云峰的机会了。
想着,他将匕首揣进怀里,沿着小径散步。
两边的花树和他第一次来时并无区别,这里的花间错着开着,花期也比凡花长得多,似乎永远不会有颓然萧索的一天。
恒乞儿以为只有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才会对美景恋恋不舍,没想到他跟着他们读了一年的书,竟也矫情起来,开始学着爱美了。
可他不比他们心思纯净,这美赏了两眼就开始烦扰,不到一刻钟他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步子,把花屏蔽到了一旁。
他到底没有蓝瑚那么爱花,他想的只是自己,想的是,或许师父会念在这一年的情分上,留他下来。
不管司樾留不留他,恒乞儿都做了决定,他要在拜师大典前向司樾坦明自己的一切。
他不该瞒她。
走着走着,他还是不自觉来了湖边。
这一个月来,他和宁楟枫天天来这里,就是脑子不想,脚也学会了自己过来。
望着那明镜一块的湖,闻着四周清清淡淡的花香,恒乞儿忽而心中酸胀,只觉夜凉如水,身如只雁似的孤寂。
这里不是他的家,恒家村也不是他的家,他没有亲人,没有家,也就没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