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下去,二十弱冠时,占据这长安都城亦不是不可能的。
自然,这些年也是殚精竭虑。
这厢闻他一个“歇”字,当真诧异又惊喜。
于是“延后时辰……”一话脱口半句,便未再说出。
茶开入盏,贺兰泽低眉轻嗅。
他自然也怕耽误时候,想着一鼓作气。毕竟重回长安,问鼎宫阙是母亲多年的夙愿,是自己身来背负的责任,是青州外祖一族的渴望,是两城文武的前程与希冀。
但是这一刻,他想纵容自己一回,想稍稍歇一歇,想让那个姑娘不要太过担心。
年幼逃生,少年舔血,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硬心肠,无所畏惧。
却不想有一日,会害怕一个姑娘的眼泪。
谢家女郎在外头肆意飞扬,为他撑足脸面,不许任何人对他欺压辱没,回头入了这园子,看他身上她并不知晓的他自己刻意讨来的道道伤痕,作出的缕缕落寞神情,不由将他揽入怀中,说是有她在,不必怕。
她说得意气磅礴,铁骨铮铮,风云为之变色。
然后,泪珠子却噼里啪啦地掉,哭得惶惶不安。
他被她闷怀里,有想笑又不敢,想哄又无从入手,最后接了她滚下的热泪,指尖颤颤,送入自己酸涩又胀疼的眼眶中。
自他懂事,母亲严苛教诲下,便不许他哭泣落泪,总要他昂首看这个世间。
说这是他本该姿态,最初模样。
然而,谢家姑娘却捧着他面颊与他说,“哭出来会舒服许多。”她一边哄他哭,一边给他擦眼泪。
又蹙眉嘀咕,“就一滴?你看你眼睛红成这样,不难受吗?”
他一把将她抱在桌案上,抓紧她五指拢在手中,低头沉默吻她指骨。
心中怯怯。
容我想一想,怎样与你说。
你别生气,更别不要我。
后来他敞了心扉,得她始终如一的爱意。
后来他也常笑,面容越来越明亮。
后来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主上爱敞亮有光的人。
后来……他们仿佛在命运的某个节点上交错擦肩,交换了彼此。
贺兰泽看榻上的小姑娘,已经睡熟,嘴角翘起细小的弧度,眉眼挽成月牙的形状。
他给她掖好被角,又喜又怕的心中,在长久的凝视下,最后汇成成一腔痛意,渗透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想起片刻前他踏入寝殿时孩子的情状。
“我睡过时辰了……”她声色低喃,还未愈合的手指攥着被褥。
尽是小心和卑微,是她母亲如今模样。
殿外侍者来传话,打断他的思绪,道是前院议事堂中文武已经聚集,都在侯他主事。
司膳又拦了他一遭,道是还不曾用膳,切莫空腹伤身。
薛灵枢亦趁机拦下,“把药也喝了,六齿花再过半月便开了,届时将续你筋脉。”
贺兰泽点了点头,听话绕来偏厅用膳吃药。
他将时间倒退回去,来回想。
是他的错。
他撑着一张脸面,怀着明明早已散尽的恨意,在识出她的第二日,去铺子里定制饰品刺激她,堵住了原本她或许愿意开口的话语。
她也确实开过口。
那个大雨磅礴的夜里,她走投无路,分明和他说了,皑皑就是他们的孩子。
是他,不肯认她。
所以后来种种,是堵着气?
阴差阳错,他又把她送去了上党郡,交换他至亲表妹。
这回,估计她更气了。
但是孩子在这,他认出来了,他会好好认错。
她从来都是纵他宠他厚爱他的,不会舍得真的离开他……
他想,他们还有很多好时光。
贺兰泽一口接一口进着一盏小天酥,不知怎么就呛到了。
还呛到有些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