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抬头看向她,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往日里的风流恣意似乎被谁偷走了,如今幽深沉寂的如同一滩死水。
他问她高兴吗?
沈观衣看着他许久,想起从前种种,如前世一般的结局,扪心自问,谈不上高兴与否。
“之前你还在庄子上时我曾觉着,你那般喜欢我,日后定也会一直喜欢我。”
他缓缓起身行至她身后,“我甚至想着就你那样的性子,除了我还有谁能招架得住。”
“只是我没想到,那些我以为的喜欢,是假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抚过女子头上的步摇,宁长愠低声道:“从前我还心疼过你,被困在庄子上那么多年,如今我才发现,被困在庄子上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冰凉的手指从发间滑落至耳畔,如同粘腻阴湿的虫子爬过,“前些时日,我爹酒后说了些许多年前的事情,说他在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女子,那人弹的一手好琴,是上京有名的曲娘,只是可惜,身份如鸿沟,他终是负了她。”
“我爹以为那个曲娘已经死了,但殊不知,她入了沈家,成为了姨娘不说,还生下了一个容色不输她的女儿。”
修长的指尖勾起女子的下巴,宁长愠问她,“娓娓,你那般爱你的娘亲,可曾想过替她报仇?”
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在今日见她前,便早已将往年的诸多事想明白了。
比起从未喜欢过他而言,只是利用与报复才是将他打入深渊的重击。
他爹让柳商为情所困,她便让他爱而不得。
沈观衣没想到宁长愠竟会这么早便得知当年之事,她并未在其中做过什么推波助澜,若是如此,那前世的他呢?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
他若心中清楚她与他之间隔着娘亲,为何还要对她穷追不舍?
沈观衣不解的抬头看向他,在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讳莫如深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今日见她,莫不是在知晓这些事后心中大怒,所以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沈观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从厢房走到外面需要绕过一张圆桌,她没有武力傍身,但宁长愠却有拳脚功夫,从这里逃出去,定是不可行的。
沈观衣悲观的想到,倘若他当真想要对她不利,她逃不掉。
她的小心思没有逃过宁长愠的双眼,瞳仁轻颤,宁长愠突然笑着松开手,笑声似乎从他的胸膛穿透而出,低沉可怜,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浸出了水光。
她在警惕他。
“沈观衣,你有心吗?”
“宁长愠,你少——”
话音未落,他猛地执住她的手腕,双眸发狠,“便是你汲汲营营,满心利用报复,可那些年的相伴都是假的吗,你便是一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你怕我伤你?”
“沈观衣,我怎会伤你!”发狠的话携带着满腔凄然,那般好看的眼睛却朦胧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你今日为何见我,还说这些话,你想要我如何想!更何况,在我心中,我们早就两清了!景宁侯曾对不起我娘,可你也救过我,护了我六年,便是我从前想过要报复你,但我不是什么都没做便放过你了吗?”沈观衣恼怒的看着他。
她分明早在先前就放过他,与他说清楚了,如今景宁侯出事,他来与她算从前的帐,若不是要做些什么,她半点不信!
似是怕他当真被逼急了,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沈观衣压下恼意,劝诱道:“景宁侯一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剥去侯爵贬为庶人是不争的事实,但流放之地我可以想法子暗做手脚。”
宁长愠看了她许久,怎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迅速回头看去。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青衣薄衫的男子,影子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归言规矩的站在他身后,垂头不语。
李鹤珣目光冷凛的看向沈观衣被握住的手腕,“景宁侯如今生死难断,宁世子还有闲心来此地喝茶。”
“不喝茶便能救我父亲了?”宁长愠嘲道。
“不能,但却能在仅剩的时辰里,让世子再见侯爷一面。”
李鹤珣长身玉立,神色淡淡,可宁长愠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别意,顿时紧张道:“你什么意思?我父亲出事了?”
“说啊!”
李鹤珣沉默不语的看向他的手,宁长愠咬牙松开,才听见李鹤珣道:“侯爷无碍,只是在大殿之上欲要以死换得侯府上下的流放之罪,虽捡回来一条命,但如今依旧人事不省。”
在宁长愠难看的神色中,李鹤珣问道:“宁世子,本官记得侯府之中只有你与侯爷父子相守,那侯爷口中所说的阖府上下是?”
宁长愠眼眶红的出奇,他低头看了一眼沈观衣,却发现自李鹤珣出现,她的目光再没给过旁人。方才面对他的紧绷与警惕也在眨眼间消散。
或许连她都不曾注意到,她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信任有多刺眼。
就,这般相信他吗?
宁长愠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做一回那小人,将她给予李鹤珣的信任全数击溃!反正在她心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可低头瞧见那坐着才到他腰上的姑娘,明艳肆意,再没有半分当年的狼狈落魄,那是他救下来,养出来的姑娘。
是他曾用心温养过的娇花,哪怕她一颗心冷的跟石头一样,他也全然下不去手。
宁长愠颓然的从怀中摸出一块上好的暖玉来,价值连城,世上仅有一枚的绝世珍宝,是他今日本就要送给她的。
他怕日后再难相见,才将这枚他搜罗多年才为她寻到的东西在今日送来。
快入冬了,暖玉会让她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