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帝艺开考那天,燕羽没能陪她赴考。琵琶演奏家协会要开年度大会,确定新年工作计划,他作为理事,需要参会。一整天的行程很是密集:工作会议、午餐饭局、工作会议、晚宴饭局。他作为最年轻的一员,并不擅逢场交际,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丝毫不像陈乾商那样左右逢源,更像宫政之一般沉默寡言。只是他不结交,也总有前辈来嘘寒问暖。
这一天的交际比过去一个月的忙碌还叫人疲累。快十点了,酒店宴会厅内仍是觥筹交错,杯盘不散。
燕羽看着满世界的人影,忽然很想黎里,便发消息:「你在干嘛?」
她很快回:「考完去找邓老师复盘了,还练了帝音的考试题,弄到现在,刚上地铁。」
「晚饭吃得好吗?」
「吃了螺蛳粉。」
燕羽从手机里抬头,觉得面前金碧辉煌的大厅很陌生,他忽然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离了大厅。
……
深夜的地铁没什么人,大家都低着头玩手机。黎里拉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靠在椅背上,有些困倦。
夜班的地铁有种魔力,总能激发出人内心最深层的疲惫。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抹抹泪花了,呆滞地望住行程表。地铁到站,她发了下楞才反应过来,忙拖上一堆箱子下了车。
夜里十点半,地铁站像个明亮的大盒子,街道上寥寥无人。燕羽从出租车上下来,飞跑过人行道,冲进地铁站,跑上下行扶梯,快步下走。
才到一半就见黎里推着三个箱子上了扶梯,她动作麻利,很快稳定好后,一抬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像她经常发的那个猫猫表情包——她p过一张张着大嘴的猫猫,猫嘴里写着“燕羽!!!”
他眼角微弯,觉得打哈欠的她像那只猫猫一样可爱。
她打完了一睁眼,看到下行的他,惊住。他一手将背后的包取下,另一手伸来摸摸她的脸。擦肩而过了,他快速下扶梯,转到上行扶梯,几大步追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黎里笑:“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燕羽说,“很累吗?”
“是有点累了。”黎里垮了垮肩膀,道,“大后天考完帝音,我要休息一周,什么书都不看,鼓棒也不拿。”
“好。”燕羽看她脚下,“到了。”
黎里走下扶梯,燕羽随之下去,走了没两步,忽唤:“黎里。”
“嗯?”她回头。
那时,他们站在灯光璀璨的地铁口,站内空无一人,街上人车寥寥。风很大,吹得他们的头发乱飞。燕羽冲她微笑,转身背对他。
他书包里装着一束红玫瑰,被黑色冲锋衣衬得娇艳。
她惊喜得退后一步,笑得弯下腰,立马将花取出来抱进怀里。满怀玫瑰馨香扑鼻。
她好喜欢。他时常会给她送花,白桔梗、小雏菊、粉玫瑰、向日葵……,但正红色的纯束玫瑰是第一次。
“好漂亮!”她赞叹。的确,无论鲜花的饱满度、新鲜度,还是花束的包装搭配都极其精美,“哪里买的?”
“吃饭的酒店里有个花店,觉得这束最好看,想给你看看,就买了。”
黎里搂着花束,走进寒风中,想着他经过花店时停下脚步思索的模样,心里暖得像热流淌过。
逆着刺骨的冷风回到家,关上门,人就温暖起来。住了大半年,当初简陋的出租屋早已大变样,浅蓝墙纸,粉色沙发,米色短绒地毯,水绿色窗帘,连床也换成了白色的大木床,床垫松软;藕荷色的被子蓬松贴肤,像温馨的梦境。
黎里进屋就把玫瑰摆在书桌上,洒了水,拍了好多照片。灯光照着,玫瑰美好得像艳红的丝绒。
燕羽拉开冰箱,说:“给你煮一小碗汤圆?我怕你晚上没吃饱。”
“好啊。”她是真饿了。
她太喜欢那玫瑰,又拍了几张,听见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走过去。燕羽背对着她,照看着锅中的水。
这段时间她太忙,他承担起一切家务,凡事都不用她做。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什么也没说。
他抚她的手,说:“去洗澡吧,洗完刚好吃汤圆。”
“好。”
黎里冲了个澡,洗完脸了将绑头发的皮筋抽下来,不想没拉住,皮筋弹进洗手台跟墙壁的缝隙里。缝隙窄而深,光线暗,平时掉了东西进去根本看不清也捞不上来。她没打算捡,只随意探看了一眼。
她收回目光,重新在抽屉里拿皮筋;但绑头发时,不知为何,觉得不太对。她又多看了一眼,微微蹙了眉。
她打开手机电筒,趴在缝隙边,照进去。缝隙深处一道刺眼的折射光。
黎里站直身子时,表情很空,不知在想什么。她突然抓住洗手台,像是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使劲一扯。洗手台竟整个被她拖动,发出一道极其刺耳的刮地声。
厨房里,燕羽听到,将手中刚盛好的小汤圆放下,静止了。
浴室里,那道满是污垢的缝隙大裂开,黎里的发夹、头绳、皮筋垫在地上。上头一把很新的沾满血迹的壁纸刀,刀刃推出四五格,刃上、鞘上全是血迹。
黎里捡起那把刀,就那么托在手里,走了出去。
燕羽在厨房里清洗煮锅,知道她出来了,站在他身后,但他没回头。她也没叫他。
他一直把锅洗完,拿厨房纸擦了手,才拿起汤匙,舀了点白糖放进汤圆碗里。
他端着小碗出来,经过她身边,像根本没看见那把刀。他把小碗放在书桌上,这才回头看她,表情平静而淡漠。
那一刹,黎里忽然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到离她很远,陌生到她以为自己触碰到了看到了他的心,但其实一直隔着一层透明却坚硬的玻璃。
这个认知叫她颤了一下,轻声:“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