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朱静瑶激将道,“哦,看人长得美,舍不得?”
程宇帆正拿鞋子碾地上的烟头,撇她一眼。朱静瑶闭了嘴。
程宇帆往前走,朱静瑶又跟上去,想挽他的手。后者却一甩,说了句:“滚。”
……
周一上午的琉璃街有些冷清,行人寥寥,连往来的车辆都少。只偶尔过来一辆公交,停一停,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驶过。
黎里戴着橡胶手套,拎一大桶水放在马秀丽超市的橱窗前,把拖把沾满水了再拧干。虽隔着手套仍是水冷指寒,但她动作麻利,两三下拧掉水,举起拖把挥舞,擦拭橱窗上的雨雪泥渍。
靠橱窗的这排货架分门别类摆放着酒水和饮料。酒水那一块,从上到下按白色、金色、红色、蓝色、黑色包装摆放;饮料那边也是如此。所以这橱窗看上去和琉璃街其他凌乱的橱窗很不一样,整齐的大色块,有趣的渐变色。
阳光好的时候,酒水包装盒上的金字、黑丝绒、银边、蓝盒子会散出或灿烂或莹润的光。很漂亮。
都是黎里摆的。
但顾客挑选或马秀丽补货时,会把图案打乱。比如现在,一大片天之蓝里塞了瓶劲酒。
哪怕是在这一面小小橱窗里,事情也总是超出她的控制,不按她的计划来。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黎里看一眼那打乱的图案,继续擦玻璃。一桶清水很快脏污掉,她倒进路边的下水道,重新接一桶水,洗拖把,擦玻璃。
倒第二桶水时,她看见了燕羽。并非她有多注意,而是在这又土又俗的琉璃街上,他的身形气质太过突出。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身姿高挑,脸孔白皙,耳朵里挂着白色长线式耳机,背着琵琶琴盒,从秋杨坊某条巷子里出来,正要横穿马路。
乌云、砖瓦、招牌、枯枝、垃圾桶、水泥路,一切都陈旧灰暗;但他初新而明亮,嘴唇鲜红,连头发的颜色都黑得跟鸦羽似的。
黎里意识到,他原本就是突然从繁华的大奚市掉落来破旧的琉璃街的。
他还没走到路中央,似想到什么,忽退后几步站到路边,把耳机摘了下来;然后,莫名就朝超市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黎里装作没看见他,倒掉桶里最后一点水,进了店里。她冷得鼻涕都出来了,胡乱拿橡胶手套擦了擦。
马秀丽坐在柜台后,烤着火嗑着瓜子,说:“你今天上午怎么没课?”
黎里没答,却问:“您弄这么个店,要多少钱?”
“怎么?想开店啊?这楼我自己的,一百万。要是租铺面,一年租金少说一两万,转让费十万。进货那些么,二十万打底。”
黎里没心思了,去后头放下拖把和桶,又问:“有没有别的上班打工的渠道介绍?我也快毕业了。”
马秀丽扯扯盖在腿上的毛毯,说:“你想不想去广州,我亲哥开了个厂子,做包装袋,计件。勤快的话,一月能挣七八千。大学生毕业也就这样。”
黎里说:“明年拿到毕业证先。江州有没有?”
“上次水汇不就挺好?你又嫌。”
黎里没讲话。
“我再帮你问问。”马秀丽掸了掸毯子上的瓜子壳屑,说,“黎里啊,阿姨要说几句话呢,你不爱听。长这么漂亮,找个有钱男朋友撒,一了百了。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你第一次没投好,第二次要抓牢。莫要年轻耍脾气,老了后悔来不及。”
女人折起毯子,关了烤火炉,人绕过柜台,见地上有水渍,说:“刚提水洒的?赶紧拖干净,过会儿脚踩几下全是泥。”说着出了店,不知跑哪儿玩去了。
黎里又去杂物间拿了拖把,沿着地板上的一串水渍往前推,推到门口,看见了燕羽的裤脚和鞋子。
她抬起头。
燕羽看着她,说:“你怎么没去上学?”
“不想去。”黎里站直了,“买东西?”
“嗯。”
“买什么?”
燕羽却没答。
“自己拿吧。”黎里拎起拖把,去了杂物间,很是拖延地将拖把洗了一道放好,才出来。
燕羽已经站在柜台边等她了,他望着户外,不知在看什么。
天气不好,没有阳光。街上没人经过,也没有车辆,空空荡荡的。隔着光秃的枝丫,街对面的玩具店、床品店店门大开。门洞里、橱窗里的玩具、床单五颜六色,但没有客人,也没有老板。
整条街都很寂静,甚至有些荒凉。
听见她脚步声,燕羽回了头。逆着户外的天光,他身影高高瘦瘦的,偌大的琵琶琴盒挂在他背上,衬得人单薄而料峭。
黎里没太看清他神色,走到柜台后,见台子上摆着一条瑞士三角巧克力,一盒木糖醇,一把黄色的伞。
“上次打你的伞回去,一直忘了还。谢谢。”
“没事。”黎里看着显示屏,给巧克力和木糖醇扫了码,说,“三十四。”
燕羽拿手机付款,黎里低头清理玻璃柜台上马秀丽磕的瓜子灰。
“支付宝到账,三十四元。”
燕羽拿起那盒木糖醇,将巧克力往她面前推了下,说:“谢你的伞,还有巧克力。”
黎里头也不抬,说:“客气。”
燕羽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没下台阶,又回来,说:“黎里。”
黎里仍在拨弄柜台上的瓜子灰,听见他叫自己名字,抬眸:“嗯?”
燕羽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