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时,我更需得他信任,为自个和三郎谋条出路!”
话至此处,苏贵妃抬眸望了眼李慕,“你当是听说过的,我乃二嫁之身,先头乃肃王王妃……”
李慕眼神晃了晃,“太子、是肃王的儿子?”
“便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深陷局中,大抵从未想过这遭。但凡你想一想,便该明白如何我百般爱三郎,却视你如草芥!”
“怎么得李济安信任呢?初入宫闱,我不过一个六品美人,前头挡着三妃九嫔无数,还挡着一个镇国公主。”苏贵妃微眯着双眸,似是回到了那段岁月里,不自觉的拢了拢身上披帛。
“尤其是我七月便诞下三郎,宫中流言无数。虽然李济安杀了宫婢止了声响,却也开始冷淡我。我自无所谓,可是我不能让三郎被欺负,没有帝王权威护着,不出多久,便会有人看出风向,欺负三郎。也无需多久,若是李济安旧账重提,怕是很快就回知晓三郎的身世,思来想去,我便想了个极好的法子……”
苏贵妃用从未有过的含泪模样,痴痴望着李慕。
“我主动侍寝,同他说,想要一个孩子。属于,我和他两个人的孩子。”
“于情之上,多来都是我冷待于他,那厢同他提出要个孩子,他哪里还顶的住。”
“你真是个好孩子!”苏贵妃伸手抚上李慕僵硬的面庞,“不过三个月,我身上便有了你。遂我被晋为才人。”
“前头依旧是高位妃嫔无数,但我皆不怕了,我的身后有帝王。李济安亦安心了,因为他的身前有我。”
“合宫皆知我有孕的当月,适逢文德妃生辰,我去给她贺寿,失足落入湖中。后来查出是她宫中嬷嬷将我推下,她遂被禁足,困于冷宫,我则晋为婕妤。李济安便下放她叔父,从京畿调往地方。”
“怀你至五月,我同崔贤妃难得能说上几句话。这日里,她送了盘杏仁糕,我用了半块,腹痛难忍,所幸用的不多。太医道,是糕点里参了红花粉。她被赐白绫,我晋了昭仪位。崔氏族人求情,李济安收了他们陇西的兵权,容崔贤妃去了冷宫。”
“又两月,我早产生下你,温才人欲要为表姐崔氏报仇,买通接生的稳婆,险些让我们母子一尸两命。至此,温才人也去了冷宫。陇西崔氏想要培养的新生血脉温氏一族,却不料尚在萌芽,便被扼杀。你出生,我上了贵妃位。”
“百日生辰宴上,王昭媛和高昭容抱了你,累你差点窒息,后有宫人指认,是她们在你襁褓中添了芦花花絮,至此高氏王氏亦是权柄上缴。”
苏贵妃的手不曾收回,只一点点抚着面前人眼角眉梢,鬓边下颚,忍不住再次感慨,“你真是个极好的孩子,从腹中至出生,便是我手中最好的工具,是我儿子最大的保护伞。”
“我借你,除了后宫挡路的妃嫔。李济安,则借你我,除了世家大族,聚了他手中皇权。”
“或许李济安也是知道的,三郎不是他的儿子。但是,他只要想到你,想到我愿意为他生下你,他便也能接受三郎。”
苏贵妃起身,至李慕处,将他揽进怀里,“所以,你问我如何愿意熬过孕之苦,生之痛,诞下你,却又要三番两次地杀你。这般解释与你听,你当是很好理解了,对不对?”
苏贵妃被人推开,跌在地上,却是满目泪水落在笑靥全盛的面容上,“你不必这样看我,我好歹是有缘由的呀,我要保护我儿子。你想想你的生身父亲,他是不是比我更恶劣,他分明什么都知道,还不是由着你在深宫被冷落,被欺辱……”
“我期瞒你,但没有欺骗你啊。你就是一个施、暴者的孩子,你的父亲杀了我夫君,占了我身子,我能怎么办,我能爱你吗?”
许是见对面人面色愈见苍白,急咳中唇畔滑下一道血流,苏贵妃原本癫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只膝行至他处,抓着他双手道,
“其实你不能怪我,我本也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当年你要是听话,离开长安时,饮了那鸩酒,今日就无需面对这般不堪的身世,你就至死都会觉得欣慰,你是为了保护你心爱的女子,保护她的家族而死。而你死后,你的母亲,你的兄长,你所在意的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多好的梦啊,你非不要,非要闹到这般田地……”苏贵妃终于失声痛哭,抓着李慕拼命拍打他。
“你松开他!”不知何时立在殿门边的裴朝露,跌跌撞撞跑上来,一把拽开苏贵妃,只将人抱在自己怀里,“不许你伤他,你为人母,是怎么忍心的……”
想过无数次,他离开她的缘由,总也没有想到这一重。
“是不是怕身份曝光配不起我,更怕连累我?”她捧起他面庞,擦净他唇口血迹,同他额间相抵,“傻不傻啊!”
李慕的眼里终于聚起一点生气,抽开身上披风拢住她,却也没回话,只低声道,“别冻着!”
“对,你要怪就怪她……”苏贵妃抓着凳椅直起身来,喃喃道。
“你为人所占,自是受害者……我本无权评论你之种种,”裴朝露侧首,忽略她的话,只痛心道,“可是你怎么可以用一个孩子,当成复仇的工具?”
她松开李慕,上前苏贵抓住苏贵妃双肩,“生一个孩子多难啊,孩子他有什么错?”
“他有什么错?”裴朝露回首望李慕。
望他,亦望他们早夭的儿女。
“怎么,想起你的孩子了?”苏贵妃笑道,“你不无辜,你不过是代母受过!”
“要不是你的母亲,我的夫君未必会死。当年,两王争帝位,本是势均力敌,局势僵持了一年,镇国公主的五万精兵倒向了李济安。”
苏贵妃擦干眼泪,直视她,“成王败寇,自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我不过一个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夫君死了。要不是你母亲,我夫君就不会死,我也不用二嫁他人,一生受辱!”
“所以,兴德二十年,我母亲进宫谢恩,暴毙于宴上,是你……”裴朝露不可置信道,“不会的,我母亲是突发旧疾,是穆清验明正身的!”
“是我,我下的毒,如同对付后宫那些妃嫔一样。至于如何这般容易得手,你得去问穆德妃了!”
“这是我为李济安立下的最大的功劳,亦是你裴氏全部悲剧的开始!”苏贵妃伸手抚摸她面庞,笑得癫狂而冷漠,“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终于把李茂英的女儿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人……”
李慕上前护过裴朝露,一把将她掩在身后,只自嘲地望着苏贵妃。
“我和你不一样!”裴朝露推过李慕,重现出现在苏贵妃面前,“我是杀过人,但从未施、暴于无辜者。我的身子即便曾经百般受辱,但我的心,我的双手,我的整个人,始终都是干净的。”
“你——”裴朝露笑了笑,“卿本佳人。”
“卿本佳人?卿本佳人——”苏贵妃笑出眼泪,“对啊,曾经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怎么就被困在这金丝牢笼里?”
她似是陷入癫狂,只上前拽住李慕,狠狠盯着裴朝露道,“怪她的,都怪她,如果她不拉着你见到了外面的世界,不让你见识了天上月,山上雪,你待在那无人阴暗的角落,只知四方天地便是如此,蝼蚁也有蝼蚁的快乐,是不是也是很安宁的一生?你好好地呆着,别来抢风头,我的三郎就能安安稳稳的,我偶然还能觉得有些对不起你,或许会去看看你……”
“你说,是不是也停好的呀?是不是?”
李慕扳开她的五指,纵是眉宇间万水千山碾过,抬眸却一如来时平静,“你说是,便是吧。”
话毕,他再无留恋,只带着裴朝露走出殿去。
“六郎——”
“六郎,我还有事,有事求你!”侍卫拦着,苏贵妃出不去,只拼命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