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露同儿子对视了一眼,老老实实啃着糖葫芦。
月上中天,人群渐散,裴朝露吃完一串糖葫芦,趴在兄长身上有了些睡意。
“二哥,我困了。”
“再等等,阿昙。”他望着极西之地,乞求道,“再等等。”
裴朝露叹了口气,撑着重新直起身,截下儿子的半串糖葫芦,“那我……再吃一会糖。”
她吃完一颗,拨了一颗喂给兄长。
“甜的,哥哥。”
“回去吧,我困了。”
裴朝清吃完那颗糖葫芦,终于转身,一步步往城中走去。
不知走出多远,或许也没多远,他的每一步都如灌了铅,连着地,挪不开步伐。
突然间,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他匆忙转身,看见近在咫尺的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这是第二颗固本丹。”封珩衣袍血染,喘息递上。
“阿昙,你有药了。”裴朝清放下胞妹,接过锦盒,“以后你都能好好的了。”
裴朝露拿过药,却发现锦盒一片濡湿。
借着月光,她看清盒子也是沾血的。
“你家殿下呢?”裴朝清拉过封珩压着声问。
“殿下……”封珩气息急喘,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我们遇到龟兹军队,殿下被困在库车道,只命我将此物交给公子。”
是一方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僧”字。
“公子,殿下这是起了死志,将僧武卒交给您掌管,可是卑职斗胆,还望公子……”
“你去吧。”裴朝露走上前,举目未散的人群,回首城楼亦是那人的将领,只笑道,“我们要带族人回家,总需盟友。”
“一支军队,也不是一枚令牌便能掌控的。”
“阿昙,那你……”裴朝清望着病弱的胞妹,终是放心不下。
“不是有药了吗?”裴朝露望着手中锦盒,神色坚毅而从容,“这城,和族人,阿昙守。”
“我不要哥哥带我回家。我要和哥哥一起,带他们回家。”
夜风呼啸,将军夜奔出阳关。
然而,苍茫天际里,并未有人注意到,信鸽从沙镇起飞,传信给了百里外敦煌古城中的人。
“裴朝清西出营救齐王,太子妃独守苦峪城。”
那人接了信,一张同胞弟相似的面容上浮起一贯伪装的温和笑意,只反复低喃着两个字,“阿昙。”
第29章 撒网 左右,阴家女儿不止一个。……
龟兹以库车绿洲为中心, 距离敦煌有八百里。库车往东连接阳关的的通途上,便坐落着梦泽泉府。只是梦泽泉府靠阳关较近,不过二百里路途。而剩余的六百里遂为库车道。
李慕被困库车道, 便算是入了龟兹境内。
原因无他,六月末阴庄华围了梦泽泉府后,梦泽泉府掌门人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大郢头上,带着合府弟子欲投靠龟兹。
奈何龟兹王疑心甚重, 梦泽泉府墙头草的名声又积年在外,一时便僵在库车道上, 未曾接纳。
是故, 待封珩领人前往夺药时, 却是反而作证了梦泽泉府投靠龟兹的真心。龟兹遂发兵维护,如此在库车道陷入交战。
按李慕一贯谨慎作风,原不至于如此被动, 大张声势。只是近来一系列事件,桩桩件件皆同她有关,他到底被扯了心绪。
大抵是从她饮下阴阳汤,或是从她出走大悲寺,亦或者是芙蕖骨灰被撒,又或者更久之前, 他原以为靠遁入佛门便可尘封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他没有见过她被打掉一个孩子时的样子,也不曾见过她在东宫被反复磋磨折辱的年岁,亦不曾见过她从长安到敦煌一路的艰辛,甚至连着那晚被他拒在大悲寺门外返身跌落山间的模样,他都不曾见过。
他唯一看到看清楚的,是她在苦峪城中每一次药瘾发的作样子。
她每一寸的难捱、隐忍和呜咽, 劈裂的指甲,扯断的长发,划伤的肌肤,无一不昭示曾经的伤痛。
亦是过往全部伤害的汇集。
她等不了。
他亦受不了。
故而,那日接了封珩的传信,闻梦泽泉府即将进入龟兹都城,他便再未迟疑,就近领了明面上可用的三千僧武卒直追而来。
只是不想,待追上,梦泽泉府的人已经距离龟兹都城不足百里。两昼夜鏖战,他长剑刺破梦泽泉府掌门人胸膛,半空接住欲被毁的丹药时,龟兹守城禁军倾巢而出。
往东突围之际,他旧伤裹新伤,再难前行,遂将药和令牌交给了受伤最少尚有战力的封珩。
库车道上残阳如血,黄沙掩天,白骨浸在鲜血里。
李慕手中长剑断脊,夺来斩刀也已卷刃,唯剩长枪如龙被他撑在血色沙地里。他所带三千僧武卒歼灭了龟兹万余兵甲,却也全部阵亡于异国的土地上。
唯剩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