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珩情急中出手重了些,她被甩在里床榻半丈之地的案桌旁,吐出一口血来。而他被医官按着清理伤口,半点挣扎不开。
“别……伤她……”他张合着唇口,话语破碎又哽咽。
“还有——”她伏在案边,擦了唇角鲜血,痴痴地笑,“还有呢,我父兄如何会战死沙场,是因为我阿爹说要请齐王殿下回来助阵抗敌,太子他妒忌设计的 。他妒忌你啊,妒忌你先娶了我,妒忌你远走塞外还能得我阿爹夸赞赏识……”
“明明是你李家皇室陷害忠良,到头来却是我裴氏阖族被天下唾骂……”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她抵头靠在案桌上,抬眸与他眸光相接,喃喃道,“我的父兄、孩子都死了,都尸骨无存。
“李慕,你为什么还活着?”
李慕从梦中醒来,又回想昨日事,整个人尤入冰窖,遍体生寒。唯有捻在手中的佛珠,被他越握越紧。指尖处扯断了线绳,佛珠四下散落开去。
一旁的侍者躬身去拣,被他拦住了。
经年大梦,爱恨破浮屠。
他已经没有避世的必要,他也想问个为什么。
“去东厢房,看看那处贵人如何了?”他正吩咐着,只听外头一阵压着声响的争执声。
他侧耳细听了一番,冷声道,“去让他们进来。”
“何事不知该报我还瞒我?”李慕扫了对面两人一眼。
封珩推了推空明,示意他说。
空明合掌回话,“是医官会诊了贵人的身子,她底子被掏空,元气也散了,怕……时日无多。”
李慕抬眸凝在他身上。
空明的话却还未停下,“而方才,侍者来禀,贵人不见了,寺中内外皆不见其踪影。”
第25章 阴阳汤 生人食之可见亡人。
裴朝露想杀了李慕, 但是没有成功。
两次都没成,她便觉得没了意思。
头一回,她是体力不济。第二回 , 被封珩拦下了。
看着都是外力外阻了她,但她自己知道,是自个没用,没能下得去手。封珩进来的一瞬, 原也没能动摇她,不过是她手中簪子没入血肉时, 闷钝间缓了一瞬。
这就一瞬, 她看着榻上人, 在他的双眸里,看见年少的彼此。
只一眼,她就觉得自己也是该死的。
她离开时, 医官侍者都围着他,便也没人关注到她。
原是有两个侍者守着她的,估计见她疯癫模样,便也不敢多拦。她漫无目的的走出寺门,走到山巅路口时,却又返身回去了。
她忘了件事。
涵儿。
那个因他生父强要自己而结下的珠胎, 又因生父孕中□□她被迫早产的孩子,他是无罪的。
他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有那样的父亲,冷血病态。
有她这样的母亲,想爱却无力再爱。
昨日,芙蕖骨灰被撒,她喷出那口血后, 便知道日子所剩无几了。今日里,一番话语吐出,李慕房中案几边还残留着她再度吐出的血。
她在虞婆婆处寻到孩子,她唯一对得起他的地方,就是没让他看见他生父对他母亲的□□。便是昨日诸方权贵讨伐,她亦恐他看见血腥或粗暴的场面,遂以手刀劈晕了孩子,让虞婆婆提前带走了他。
阳光雨露,陪伴爱抚,她给不了他。然风霜苦难,她总要为他尽力挡去。
他还那么小,不该早早见了这世间的黑暗和残酷。
她将所剩的银两都给了老人,只抱着孩子同他额间相抵,指着屋外的樱桃树问,“还记得前日里,秋千架上阿娘同你说的话吗?”
秋千架上,她说了很多话。
孩子蹙眉思索。
“阿娘病的太重,可能很快就会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孩子便伸手捂在她唇畔,然后松开比划,“若非病痛不得医,若非亲人无可依,若非已到绝路前,涵儿都不可以主动去那个地方。”
“对吗,阿娘?”孩子手语道。
裴朝露含泪颔首,“阿娘爱你的,你信吗?”
“信!”孩子点头,“穆婕妤说了,阿娘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心里永远是想着涵儿的。”
裴朝露闻言,便笑了,“若苍天开眼,阿娘会遵守约定,回来看你。”
“可是现在,阿娘特别想一个亲人,阿娘也想被人抱一抱,找人靠一靠。阿娘想去找他,可阿娘不能保证一定找到他,带着你若是途中阿娘撑不下去,你就一个人了。你……在这等阿娘,成吗?”
涵儿望着她,点头,“但是,阿娘记得回来。”
孩子抓着母亲半片袖角,期待她会回来。便如此刻,抓着李慕的半片袖角,期待他能快点找回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