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偷偷往膳房去,自从扎营下来,杨兼还没见过营地的膳房,如今可算是见到了,膳房并不宽敞,反而十足简陋,他走过去,便听到有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此乃军营之地,也不知是甚么人如此放诞大笑,杨兼从背后一看,好像是认识的人,不过也叫不上名字,只是眼熟而已,应该是宇文直的亲信。
卫国公宇文直被剃了秃瓢,又因着谋害韩凤的事情,被软禁了起来,最近都没有放出,所以无法捣乱,杨兼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宇文直的亲信。
宇文直被关起来,他的亲信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不能在营中,都被发配去做苦力,这个亲信便被发配来劈柴。
宇文直的亲信虽然是被发配过来的,但仗着自己是国公的宠臣,因此十足嚣张,膳房里又都是一些低等级的膳夫,没见过甚么世面儿,所以经常被宇文直的亲信吆五喝六的指使欺负,谁也不敢还嘴,加之杨兼有好些日子没进膳房,简直让他成了膳房的大王!
宇文直的亲信哈哈大笑,笑声十足肆意,说:哈哈哈!我看他就是个痴子!
旁边还有巴结亲信的仆役,说:可不是吗?平日里闷声闷气的,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但大有用处了,平日里咱们兄弟们谁受了气,只要给他一枚五铢,谁都可以揍他一顿,揍过之后气儿便顺了,而且便宜得很。
宇文直的亲信立刻说:五铢?这么贱!
随即又是哈哈哈一团哄笑。
杨兼因为走得慢,只能远远的看过去,只见宇文直的亲信带着几个仆役,围着一个差不多二三十岁的男子,那男子比杨兼的年纪要大,生着一双狭长的上吊眼,鼻梁偏长,嘴唇薄而锐利,身材匀称偏瘦,面颊微微凹陷,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面颊和下巴上都带着青紫的痕迹,脖颈还破了,斑斑驳驳都是血痕,本应该是个冷酷的面相,双眼却露出一股子死水般的平静,好似一具尸体,面对周边的各种嘲讽,不说一句话,不眨一下眼,也不知皱一下眉头。
宇文直的亲信和仆役喊他傻子、哑子,那年轻男子根本没有反应,宇文直的亲信便说:只要给财币,当真如此贱?这岂不是犯贱么?这么缺钱?好得很,老子就是多得是财币,这样罢,我给你一缗钱币!
大手笔啊!旁边的仆役立刻拍马屁,说:这么多财币!果然是大手笔啊,真真儿厉害!
宇文直的亲信指着旁边的马厩,继续说:哑子,你看到那些马粪了没有!我给你一缗五铢,你现在就把这些马粪给我食了!。
哈哈哈!众人立刻哄笑起来,都赞叹宇文直的亲信会顽。
那哑子目光仍然十足平静,他好像是个聋子,一点儿也听不到似的,宇文直的亲信哗啦一声,将绳子穿着的五铢拿出来,哐啷哐啷又晃了好几下,说:看到没有,我有的是财币,你把那些马粪食了,这些便是你的了,不需要你挨揍,是不是很划算?
哑子终于动了,目光随着那一缗财币微微晃动着,似乎只有这个才能打动他。
去啊!去吃屎啊!宇文直的亲信催促着,说:怎么还不动?不是给你财币了么?一缗难道不够?你这哑子也太贪婪了一些罢,不过是让你吃屎而已,快去啊!
杨兼步履比较慢,这时候终于走了过去,他站在宇文直的亲信身后,面容温和的笑着说:那兼出两缗,请你吃屎,如何?
宇文直的亲信还在叫嚣,哪知道身后突然冒出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看清了来人,脸色煞白,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他也就是狗仗人势,欺负欺负没背景的人,面对杨兼这个镇军将军,登时没了气焰,颤抖的说:拜见将军!小人拜见将军!
身边的仆役也都跟着扑簌簌跪了一地,一个个筛糠似的抖着。
杨兼的脸上还露着温柔的微笑,说:你是没听清楚兼的话么?给你两缗,为何还不进食?
宇文直的亲信连连磕头,说:将军,小人小人知错,求将军饶命啊!
本将军又没要你的命,杨兼说:兼不过请你吃点小零食儿罢了,看看你,磕甚么头啊。
将军,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饶了小人罢,再也不敢了!宇文直的亲信怎么可能真的去吃屎,只好一个劲儿的求饶。
杨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说:狗仗人势也要看看地盘儿,何况是丧家之犬,不食也可以,以后这马厩里的马粪,都由你来清理。
将将军宇文直的亲信刚想继续求饶,便听得杨兼说:不得借用外物,就用你的手亲自扒马粪。
怎么?杨兼挑唇一笑,说:原你更想食么?
不不不!宇文直的亲信跪在地上,连声说:小人小人扒马粪!小人愿意扒马粪!
杨兼幽幽的说:趁着兼心情好,滚。
宇文直的亲信和几个仆役再不敢多话,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便往前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杨兼看着那些人跑走,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那被欺负的哑子,哑子满身都是伤痕,有新伤,也有陈年旧伤,仔细一看,脸上也有很多伤疤。
杨兼低头看着掉在脚边的一缗财币,说:你便这么爱财么?
你哑子竟然开口了,原来并非是个哑子,只不过平日里一天都不开口说话,所以旁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哑子。
哑子的声音平静,也犹如一团死水,毫无波澜的说:爱财,因着能活下去。
杨兼心头一震,说实在的,他也有些共鸣,毕竟当年的自己,也面临活下去的问题,被送到地下拳场去打黑拳,也是因着没钱。没钱的确是个难题
眼看着伤痕累累的哑子,杨兼突然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当年在地下拳场,杨兼也是如同这般一样,任人宰割,被打的鼻青脸肿,肉屑横飞,都是为了那两个破钱
只不过杨兼学会了爬起来,而哑子还躺在地上。
杨兼慢慢俯下身去,因着腿和手臂还未恢复,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手指微微有些打颤,从地上捡起那串五铢,随即抬手哗啦一声扔出去。
啪!哑子抬手接住五铢,平静的看向杨兼,眼神中仍然没有丝毫的波澜,但杨兼看的出来,他似乎在询问自己。
杨兼抬了抬下巴,说:你应该得的。
哑子没有再说话,把天文数字的财币塞在自己袍子里。
杨兼不再多话,转头走进膳房,他是来理膳的,只是半途没忍住,多管了一下闲事而已。
杨兼进了膳房,打算做点简单的,如此不必累坏了伤势,也可以解解手痒,还可以拿回去投喂便宜儿子。
杨兼似乎已经想到了,便宜儿子取了披风回来,但是没找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板着小肉脸,抱臂叉腰,一副很冷漠很冷漠超生气超生气宝宝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模样,所以杨兼打算把做好的吃食投喂给杨广,这样也能哄一哄儿子。
杨广喜欢甜口,而且不要太甜,杨兼看到木俎上放着一些糯米面,便走过去,稍微偷了一块现成和好的面,也免得自己和面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