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就是办小书摊的,家里有很多话本子。常汀兰虽然不识字,但图册还是能看懂的。她记得图册里有人在酒里下药,神不知鬼不觉就将仇家毒死了,连官府都查不出来。
书商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常汀兰借口毒耗子买到了砒'霜,逼着韩文彦给简筠下药,将她毒死。韩文彦为了讨好常汀兰,就同意了。
常汀兰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等,足等了半个月,韩文彦还没有动静。常汀兰不满,正好这时候韩文彦约她见面,常汀兰就趁季涣出门,偷偷跑出来质问韩文彦。
这个地方隐蔽,常汀兰和韩文彦时常在这里私会。两人对峙中,常汀兰得知韩文彦对简筠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将从小陪伴到大的表妹毒死。除非,常汀兰将季涣也毒死,然后常汀兰改嫁给韩文彦,他们两人做一对长久夫妻。
常汀兰当然不肯,她只是因为寂寞才从韩文彦身上找慰藉,其实并不想和季涣分开。常汀兰和韩文彦发生了分歧,争执中韩文彦拉扯常汀兰,常汀兰怒而推了韩文彦一把,韩文彦摔倒在地上,竟然晕过去了。
常汀兰害怕,怕人发现她和韩文彦私会,就赶紧提裙跑了。常汀兰回到家中缓了很久,心情才平复下来。她心想那个地方隐蔽,应该没人看到她和韩文彦见面,反正摔一跤又出不了人命,常汀兰就没当回事,安然在自己家里打发时间。
谁能知道,韩文彦竟然会掉到水里,还淹死了。
说到最后,常汀兰呜咽道:“大人,您明察啊,民妇真的只是推了韩文彦一把,并没有杀他。民妇不过一个弱女子,哪有杀人的胆子呢?”
陆珩轻笑一声,讽道:“没有杀人的胆子,却有私入毒药、教唆别人下毒的胆量。”
常汀兰哑了声,跪在地上哭,不敢抬头。陆珩没耐心再听这个毒妇给自己开脱,对身后人淡淡使了个眼色:“带走,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常汀兰一听自己还要进诏狱,吓得连忙求情,但很快就被捂住嘴,呜呜地拖走了。锦衣卫带着常汀兰离开后,树林里又恢复安静。王言卿环顾四周,这里四面都被树围住,不远处是河道,幽静冷僻,等闲不会有人过来,确实是偷情乃至杀人的绝佳场所。
河上的风越来越凉,陆珩将王言卿揽在身前,双手包住她纤细冰冷的手,问:“冷吗?”
王言卿摇头,问:“哥哥,是她吗?”
陆珩没做表态,反而问:“你觉得呢?”
王言卿想了想,如实说:“我觉得她没有撒谎。”
到底是简筠勾引季涣还是季涣变心主观偏见太大,但除去那些情绪化的责骂,常汀兰叙述的事情经过应该是真的。
按照她的说法,她回家时气愤季涣移情简筠,但并不知道韩文彦已死,直到街坊去隔壁找简筠,她才知道韩文彦竟然淹死了。
王言卿回想白日的情形,确实,他们刚去常家的时候,常汀兰骄矜暴躁,急着想将房间租给陆珩两人,这样一来就能赶走简筠。她神情中有不满有愤怒,但并没有害怕,直到隔壁的门被人敲响,常汀兰一刹那露出惊讶、害怕之色。
她的说辞和她的表现完全吻合。包括后来去河边看尸体,常汀兰手心不断出汗,手指冰凉,再没心思谈租房的事了,完全不见曾经的骄横。周围人怜悯简筠要守寡时,常汀兰露出了不屑,但并没有说简筠坏话。
很符合她当时心虚又害怕的心境。
陆珩挡住林间传来的阴风,越发紧地抱住她,说:“前面的话还需要验证,但把韩文彦扔到水里的人,确实不是她。”
王言卿抬眸,仰着头看他。陆珩拉着她往一个地方去,说:“这里被人处理过,但仔细看,现场的痕迹还在。这一带草根有折痕,方向比较杂乱,上方有呕吐物,应当是韩文彦和常汀兰争执中摔倒,面朝这个方向倒下,并口吐白沫,所以草被随意压倒,地上有濡湿痕迹。可是从这里开始,草都朝一个地方折倒,树干上的苔藓被蹭掉一块。”
王言卿跟着陆珩的指示走,果真看到了树上掉落的苔藓,地上若隐若现的一条路。陆珩带着王言卿往前走,一直停到河边,说:“这就是韩文彦昏迷后,被凶手拖曳及抛水的路线。韩文彦身长七尺,哪怕是文弱书生,这么长一段路也不是一个女子能拖动的。看树上被擦蹭的苔藓高度,此人应当有七尺半左右。他将韩文彦投水后,又扫去了地上的拖痕,将被压倒的草扶起来,并掩盖了韩文彦昏迷时吐出来的白沫。”
王言卿听着陆珩的话,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人:“季涣?”
陆珩站在河边,晚风将他的衣袂吹起,猎猎招展。他轻笑一声,望向茫茫无际的河面,说:“看来郭勋那些行军打仗的资料也不是白给的,他倒是学会很多糊弄官府的手段。趁人昏迷时将对方淹死,确实神不知鬼不觉。但想要瞒过我,还差些火候。”
王言卿叹息,不得不佩服道:“你今日敲开季家门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一般官员见到尸体从河水中打捞上来,只要没有致命伤,都会直接断定溺亡,可是陆珩非但能分辨出生前落水和死后落水,他甚至看出来韩文彦是神志不清醒时被扔入水中的。下午他去季家问话时,那时候他们都没见到简筠,陆珩就留下了“尸体上有半截吊穗”这条钩子,果然钓出了常汀兰。
陆珩在建安巷安插了探子,一路尾随常汀兰,找到了最初案发现场。
所以,从一开始,陆珩就在怀疑季涣了吧。
陆珩以前从不会多做解释,但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在王言卿面前显摆,只为了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充满崇拜的赞叹。陆珩虚伪地谦虚道:“那时候韩文彦还没被人发现淹死,我怎么能知道季涣杀了人?我只是觉得季涣的态度很奇怪。”
王言卿挑眉,陆珩这是要抢她的饭碗?王言卿忙问:“你看到了什么?”
“不及你天赋异禀,我只是从一个租客的角度出发,觉得季涣的话不合逻辑。”
王言卿赶紧回想季涣白日说过的话,皱眉问:“哪一句?”
“我们刚进去的时候。”陆珩说,“他声称隔壁已经租给同乡,不方便转租,却问我们什么时候要。”
王言卿眨眨眼,慢慢感觉到这里面细微的差异。是啊,一个人如果真不想租,压根不会问时间,可是季涣却询问陆珩要房时间,可见他心里想促成这门生意。
季涣潜意识里有这种想法,要么说明他和韩文彦貌合神离,要么说明,他其实知道韩文彦已经死了,隔壁那间屋子会空出来。
后面的事情证明,季涣是两者兼而有之。
王言卿更佩服了,只是随口一句话,想来季涣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陆珩却察觉出不对劲。难怪陆珩随之转变了口风,他们原本计划拿租房当借口,而进去后,陆珩突然变成坚定要租房。
王言卿发自真心地叹道:“哥哥,以后要是你的身边人变心,肯定瞒不过你。”
陆珩低头扫了王言卿一眼,似笑非笑:“卿卿这是在敲打我?”
“在夸你。”王言卿道,“你不要以己度人。我明明在称赞你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我宁愿没有这种能力。”陆珩握紧了王言卿的手,刚才还算良好的心情骤然阴暗下去,“去捉拿季涣吧,早点了结此事,我们也好早点回去。”
如果陆珩是洞察人心,王言卿就是体察情绪。王言卿马上发现陆珩的心情变差了,她悄悄看陆珩,小声问:“哥哥,你不高兴了?”
“你说你要变心,你觉得我高兴吗?”
“我只是举个例子。”
“不要拿这种事情举例。”陆珩声音低沉,手掌不觉握紧了王言卿,“类似的事情,哪怕是假如,我也不想听到。”
王言卿低低“哦”了一声。锦衣卫见陆珩回来,上前问接下来怎么办。陆珩说:“去季家逮捕季涣,路上安静些,不要让其他人听到。”
锦衣卫抱拳,吹灭了火把,迅速三五结阵走了。陆珩拉着王言卿落在后面,四周静悄悄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王言卿走了一会,轻声问:“哥哥,你还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