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顾铭夕在家里吃饭,徐双华一个人住着一套跃层的大房子,楼上住人,楼下作为他的工作室。他没有让保姆做菜,而是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和顾铭夕一起吃了起来。
顾铭夕是头一回和徐双华一起吃饭,他低着头默默地扒饭,徐双华已经为他盛了一碗汤过来。
“尝尝我煲的菌菇汤。”他说。
顾铭夕脚趾夹起汤勺舀着汤喝了一口,说:“好鲜啊。”
徐双华脸上现出了温和的神情,他说:“我儿子也喜欢喝这个汤,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他了。”
顾铭夕惊讶地抬头看他,徐双华知道他误会了,立刻解释:“我儿子和你同年,现在在英国生活,他是84年5月初生的,你呢?”
“我是84年8月,七夕那天。”
徐双华笑了:“我说我和你有缘分,就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是我儿子21岁的生日。”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他妈妈十年前离婚了,他妈妈带着他去了英国,中间,我只见过他三次。”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比了个高度,说:“他走的时候,11岁,个子才这么高。再见到的时候他已经14岁了,个子窜了一大截,相貌都变了许多。后来一次见到,他16,呵,也不知在英国怎么吃的,胖了许多,我说你该减肥了,他说你戒烟,我就减肥。然后,我就戒了烟。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18岁生日时,我飞过去看他,他真的减了肥,变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很帅气,很阳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头看他了。”
徐双华呵呵一笑,说:“今年暑假他会回来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变得什么样了。铭夕——”他叹一口气,拍拍顾铭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妈妈有怎样的矛盾,我只知道,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我的儿子。你的父亲在外地,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在这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里应该是挂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爷知道,我尽可能地多照顾你一些,也许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国对我儿子好。我希望你能过得健康、顺利、开心,就像我儿子那样,成天都笑嘻嘻的。”
顾铭夕怔怔地看着他,徐双华又说:“铭夕,回z城后,你不要再去外面卖画了,我知道你是想赚钱,但是说实话,你的画可不止这点儿钱。这样子,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我有认得出版社的编辑,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说让我介绍一个学生帮他画一套儿童绘本,只是不能署名,是给别的知名画手当枪手。一套6本,工作量很大,钱不多,画完大概只有3万多块钱,你画小动物很传神,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
2005年的夏天,顾铭夕和李涵结束了在s市的治疗,一起回到了z城,徐双华信守承诺,真的为顾铭夕介绍了画儿童绘本的工作。
顾铭夕和出版社的编辑聊过以后,添置了一批更优质的纸张、画笔和颜料,他去新华书店翻看了许多儿童画册,依据自己的理解,动了笔。
李涵不用再去医院,每个月只余下了吃中药的开销,虽然数目还是不小,但顾铭夕觉得,生活真是宽裕了不少。
背着双肩包去买菜时,他偶尔会为母亲买一条活鱼、买一点虾,他把这些菜都留给母亲,自己只吃米饭配蔬菜。
炎炎夏日,为了节约空调用电,李涵就睡在顾铭夕的房里,顾铭夕则坐在写字台前,夜以继日地画画。他毕竟没有经验,一开始画出的样稿被编辑否决,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后才约定了风格,一路画了下去。
秋天时,徐双华开车来z城看望顾铭夕和李涵,他到他们家做客,给了顾铭夕2万块钱,说是首笔稿费。
顾铭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饭,徐双华惊讶地看着顾铭夕在厨房里忙碌,用脚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着一条围裙,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好像少了两只手臂,对他来说于生活根本就没有影响似的。
吃饭的时候,徐双华打开手机相册,给顾铭夕看暑假里他和儿子的合影,顾铭夕看到照片上那个与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着一头黄毛,笑得意气风发,阳光灿烂。
他突然就想到了谢益,想到了周楠中、汪松,想到了简哲、刘翰林,甚至想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盛峰。顾铭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样的生活已经离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轨迹已经变得与他们完全不同。
他的火车正轰隆隆地朝着前方慢慢驶去,身后的另一个方向,是他曾经的同学、朋友,还有他的庞庞。
生活慢慢地变得平静,几个月里,顾铭夕做过一件蠢事,在他21岁生日那天,他走了很远的路,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出了庞倩的号码。
这是z城的固定电话,庞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她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轻声说:“顾铭夕,生日快乐。”
顾铭夕觉得自己很傻,他歪着脑袋夹着话筒,不舍得放下电话。庞倩知道他不会开口,干脆就自言自语起来。
“顾铭夕,我们搬家了,大院马上就要拆了,现在已经贴了封条,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们家的电话不会改,你要是哪一天回来了,可以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