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没有必要, 但林未晞还是让丫鬟把大红床帐卸下来, 自己也换上了素衣。热孝期间禁宴饮享乐, 林未晞将外面的应酬一概推掉,好在这几天暑气旺, 大家都闭门不出, 她的行为才不至于显得突兀奇怪。
林未晞闭门不出,为了打发时间,她直接去顾徽彦的书房找书看。顾徽彦的书房在王府中是禁地, 常年有亲兵把守,可是对于林未晞来说,却仿佛无人之境,随便进出。
因为在行宫,规矩比京城轻松许多,顾徽彦的书房也不像原来那样森严。林未晞带了丫鬟在书房里找书,不知哪个丫鬟撞到了木架,放在方格上的花瓶晃了晃,径直从架子上倒下来。
“咔嚓”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传来,屋子的人都吓得尖叫。林未晞也被吓了一跳,她赶紧回头,发现是花瓶碎了,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宛星埋怨:“谁把花瓶摔了?笨手笨脚的,吓到王妃怎么办?”
花瓶碎裂的动静不小,外面的人也被惊动,纷纷跑进来:“王妃,您怎么了?”
“没事,是花瓶碎了。”林未晞没当回事,说,“来人,把碎瓷片扫了罢。”
丫鬟们全都低着头,没人肯承认方才是谁撞倒了瓶子。好在林未晞也没有追究,她们低着头应了一声,赶紧上来收拾残局。
花瓶里还插着新鲜的花束,花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水也洒了一地。一堆人围上来收拾,一个婆子赶紧来抢救书架上的书,她突然尖叫一声,大声喊道:“这么把这个盒子也弄湿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宛星伸长脖子看了看,见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红木盒子,奇怪地问:“一个盒子而已,有水的话擦干净不就行了,大惊小怪什么?”
“哎呦,这怎么能一样。”婆子急得团团转,她顾不得水渍,赶紧把木盒抱在怀里,用袖口擦拭盒子上的水,“这是沈王妃和王爷的定情之物,平日里王爷珍之如宝,无论去哪里都随身带着,怎么能和寻常木盒一样。”
婆子擦完水,举起来看了看,心疼地啧了一声:“糟了,水还是渗进去了。里面还有书信呢,这可如何是好!”
宛星没想到这竟然是沈氏的东西,更没想到燕王来行宫竟然也带来了。她神色惴惴,小心地看了林未晞一眼。
林未晞神情早就冷下来,一大堆人围在中间看那个木匣,而林未晞带着宛星宛月站在一边,无形中分出一条界限来。
顾呈曜远远就听到这一带吵声很大,他走进来,看到丫鬟婆子们都堵在中间,不知道干什么。他皱了皱眉,问:“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到世子站在门槛后,正皱着眉看向她们。她们赶紧站好,齐齐行礼:“世子万福。”
顾呈曜从下人们身上扫过,即便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朝最里面的林未晞看了一眼。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神色不自觉烦躁起来:“这是怎么了?”
婆子偷偷瞅了眼林未晞,见林未晞神情冷冷的,婆子越发害怕,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是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将沈王妃的书信弄湿了。”
“母亲的书信?”顾呈曜表情马上郑重起来,显然他也知道沈氏的书信都被收在一起,小心放置在顾徽彦的书房里,现在竟然被弄湿了?顾呈曜皱着眉,说:“把东西拿给我。”
婆子小心地递给顾呈曜。木盒上了锁,顾呈曜拿在手中看了看,眉头皱的越发紧:“进水很严重,恐怕里面的书信难保。这是谁干的?”
顾呈曜的口气说不上好,宛星正要回话,被林未晞打断了:“我带着人来书房找消遣,是我的丫鬟失手打碎花瓶,将水洒在地上的。”
竟然是林未晞的丫鬟……顾呈曜本以为是书房的丫鬟笨手笨脚,没想到是因为林未晞。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吻不太好,勉力收敛起情绪:“这是母亲最重要的遗物,一直被父亲好生收藏着,儿臣方才忧心,说话急了些,请母亲见谅。”
屋里正乱糟糟的,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怎么了?”
高然随之走进来,她看了看地上的花枝和碎瓷片,又好奇地环视众人,问道:“我很远就听到这里有说话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里?”
婆子又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高然一听就惊讶地捂住嘴,表情也变得担忧:“竟然是母亲的亲笔书信被弄湿了。你们是怎么当的差,母亲的遗物多么重要,父亲宝贝似的珍藏了快二十年,结果今日被你们毁了。若是父亲回来得知此事,你们要如何交代?”
书房的婆子被训斥得诺诺,她神色不忿,低着头小声嘀咕:“又不是我弄坏的……”
虽然她声音很小,但是大半的人都听到了。宛星气愤地睁大眼,咬牙瞪着她。林未晞看了半响,终于发话了。她语气淡淡,轻飘飘扫了那个边角已经被磨圆的木匣一眼:“不过一个盒子而已。趁现在时间短,把里面的纸张取出来晾一晾,以后还能看。”
顾呈曜一言不发,依然低头摆弄着木盒,高然偷偷看了看顾呈曜的表情,用帕子捂了下嘴,对林未晞说:“王妃,这个盒子是母亲留下来的,非比寻常。这上面的锁是父亲亲自让人打的,天底下钥匙唯有一把,正在父亲身上。”
当着她的面提起另一个女人,还被众人展示前任留下来的东西何其珍重,恐怕换成哪一个女人都开心不起来。林未晞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口气中带出强烈的冷意来:“既然上了锁那就撬开,天底下还有撬不开的锁?”
婆子等人咋咋呼呼:“哎呦王妃,这可使不得。王爷对沈王妃用情至深,这个木盒是王爷随身带着,时常要打开缅怀的。别说撬锁,就算只是在木盒上划了一小道,王爷回来后看到也会动怒。”
林未晞脸色彻底冷下来,冷冰冰地说:“又说里面的东西重用,又说这个盒子破坏不得,那到底要怎么办?要么撬锁,要不然就等着里面的信全部糊掉,你们自己选吧。”
林未晞对沈氏遗物的恶意简直毫不掩饰,下人们偷偷看看顾呈曜,全都明哲保身地闭嘴不语。高然看到这一幕,险些控制不住笑出来。
自林未晞嫁入王府以来,高然从没有这样痛快过。她一直被林未晞找茬,打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快意。其实顾徽彦的书房高然是不能来的,可是她忍不住想看林未晞的脸色,所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来书房。不知道被当面展示燕王对白月光前妻的情深义重,念念不忘,林未晞感想如何?
书房里诡异地僵持下来,过了半晌,顾呈曜打破沉默:“去取我的匕首来。母亲的书信要紧,如果父亲回来后怪罪,概由我一人承担。”
高然听到这话去看林未晞,果然见她的脸色越发冰冷。高然心中快意,她站在顾呈曜身边,殷勤地搭下手,亲眼看着顾呈曜小心地把锁眼撬开,掀开木盖。
果然里面已经进水了,半数的书信都泡在水里。顾呈曜沉着脸将信纸一张张取出,高然连忙让自己的丫鬟上前接住,低声吩咐她们用扇子把信纸吹干,扇风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许把信纸弄破一丝一毫。
林未晞没兴趣去看里面都有什么,但是同处一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看着里面有一大沓沈氏和顾徽彦来往的书信,一对玉镯,以及顾呈曜刚出生时的胎发。书信,玉镯,两人第一个孩子的胎发,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温馨。林未晞猛地意识到,这是顾徽彦、顾呈曜和沈氏一家三口的记忆。他们才是一家人,那她算什么?
林未晞早就知道顾徽彦和沈氏相识十分传奇,相爱亦轰轰烈烈,可是从前她不听不看不想,就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下去。而这一次沈氏给她的冲击却尤为直观迅猛,让她再也没办法回避下去。
顾呈曜正低着头擦拭玉镯上的水渍,便是对待他自己的笔,也从没见他这样细致过。林未晞突然想到,这对玉镯虽然陈旧但看着十分圆润,这是不是意味着,夜深无人的时候,顾徽彦也时常拿出来,像顾呈曜这样细心地擦拭玉镯呢?
林未晞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冷着脸往外走,周围的人都在小心地晾晒信纸,唯有林未晞穿过众人,一步不停地向外走去。所有人都在若有若无地注意着林未晞,见林未晞要出去,全寂静无声地让开道。燕王虽然对王妃十分纵容,可到底还是不能和沈王妃比,众人看着林未晞背影,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林未晞始终挺直着腰,她来书房本是为了给自己找本书打发时间,没想到却被现实狠狠嘲笑了一通。她迈过门槛时,眼前晕了晕,忍不住伸手扶住门框。
“王妃?”宛星宛月焦急地喊道。明明近在耳边,可是她们俩的声音却仿佛从天边传来一般,林未晞本以为这阵眩晕很快就能过去,可是她扶着额头站了许久,脑中竟然越来越混沌。
“王妃?王妃!”
顾呈曜听到声音,也赶快扔下东西跑了出来:“怎么了?”
太医隔着锦帕按了许久,最后收回手,轻轻从凳子上站起身。
太医诊脉结束,顾徽彦很快就走过来:“太医,她怎么了?”
“王妃体弱,本就气血不足,这几日接连受到大冲击,这才会头晕目眩。”林未晞已经睡着,太医和顾徽彦都刻意放轻动作,慢慢往外间走。医者仁心,论身份他远不及燕王,可是一见到病人,再权势滔天的主,太医也敢埋怨两句:“你们也真是,明知她有孕,怎么还让她听一些激烈的话。孕妇最忌情绪起伏,气得急了,就会像今日这样晕倒。”
顾呈曜也站在外面,听到这话他愣怔当场。顾徽彦也明显怔了一下,常年不错的脚步乱了半拍,停在原地,立即就和太医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