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了彻底斩断季氏和那孽子的夫妻情分,这点定国公是不会说出来让季初知晓的。
“先太子早就去世了,父亲他就算重情义也不该因此而死。”季初急着为自己的父亲辩解,二十年前的一段情分如何会波及到父亲身上甚至害了父亲的命,其中必还有内情。
“据闻,先太子尚有子嗣后代隐姓埋名,季氏,你父亲犯了当今的忌讳与先太子一脉私下来往,死的不冤。”定国公呵呵冷笑,脸膛发黑。季家的过错却连累到了他们定国公府,若不是季清执迷不悟看不清形势,何须如此。
定国公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季初的父亲是陛下赐死的,原因就是他和先太子一脉的人暗中来往。
“我父有错,何来的错?他可曾犯下天理难容的错事?可曾害过旁人?可曾霍乱过朝纲?可曾谋逆?和先太子一脉联系便是大罪,那去过忠王府的人岂不是都要赐死!”闻言,季初即使脸色发白,可还是据理力争第一时间维护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兢兢业业多年一心为民,临到头居然死在了帝王的猜忌中,她心中愤懑不平。
当今篡位弑兄夺位几乎是全天下心知肚明的事情,当年赶尽杀绝,近几年为了掩饰罪迹又是昭告天下为先太子立碑又是从宗室过继了嗣子到先太子名下封为忠王,赚够了仁义的声名。到头来他仅因为多疑心虚就要赐死可能和先太子一脉有关系的父亲,何其可笑!
重活了一辈子的季初经历过战乱经历过城破,对于金銮殿上篡位的帝王只有嗤之以鼻。
他立身不正执政不堪,政事上任人唯亲,扶持了一大批的奸臣恶宦,任由皇子们明争暗斗,丝毫不关心百姓民生。再过不久,这个所谓的大齐盛世就会迎来内乱割据与外敌入侵的混乱……
定国公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可转眼他又冷笑不止,朝政立场岂是一个养在深闺大宅的女子可以指点的。季清是没有谋逆的心也没有谋逆的能力,但他生了一双愚蠢的眼睛,看不清陛下的心思。
陛下过继忠王给先太子是为了有一个好名声不代表他就真的对先太子一脉毫无芥蒂了!恰恰相反,他的防备只会更重猜忌也会更深。
忠王至今无子,府邸周围全是重兵,就是陛下心思的最好证明,奈何季清看不明白。
不过季初能说出这番话维护亡父也不枉季清生养了她一场,定国公眼睛一眯,很快又道出了让季初心神大乱的一件事。
“说起来,提议陛下悄悄赐你父亲慢性毒药的人还是衡之,他同样也是陛下派去暗中查探此事的人。”
季初整个人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抬起了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一张小脸惨白地失了血色。
“季氏,你也莫要怪他,若不是他当机立断上书,我定国公府不但要被你父亲牵连,你的小命也留不下来。”
“去年的春天,他差一点就要休了你,好在你父亲坦然服下了他端过去的毒药,保全了你。”
“真相你既已明了,后日就离开定国公府吧,陛下饶了你一命你就走的远远的,莫要再回京城。”
季初踉踉跄跄地走出小佛堂,定国公轻描淡写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是聂衡之上书赐死父亲,是他为父亲端去了毒药,同样也是他早就有了休弃自己保全定国公府的心。
哈哈哈,好一个光风霁月高傲不屑阴私的定国公世子!好一个扬言离不开她什么都能满足她的好夫君!
季初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无声地笑,脸颊上的小梨涡十分明显。
她想起了自己是何时见过那位金吾卫副将的背影的了。去年春天年节刚过,她的贴身婢女单红刚死不久,聂衡之见她心情郁郁,主动提出带她回尚书府省亲,他们在尚书府住了两日。
住下的那晚,她去书房寻父亲,远远看到了那位金吾卫副将离去的背影。后来父亲就病了,原来这不是病是毒啊。原来那金吾卫副将是聂衡之的下属,奉了陛下的旨意一同让父亲喝下了毒药。
可笑,当时的她还欢喜聂衡之那两日的温柔体贴,原来他是在心虚。
笑着笑着季初就哭了,静静淌下的泪水打湿了她瓷白的脸,乌黑的鬓发,默默地流进纤瘦的颈间。
她还想起了父亲“病”中,自己的焦虑不安和聂衡之对自己的冷淡漠视。偏她那时还以为是自己操心父亲的病情忽略了男人,所以他才不满,冷漠。
原来那个时候男人就有了休弃她的心思,也对,怎么能让她这个平淡蠢笨的女子牵连他高贵的聂世子。
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在他人面前说出她季初是遵母命娶回可以随意玩弄的一个蠢货,让不小心在门外听到的她悲伤郁结,一个恍惚就失去了腹中匆匆赶来的小生命。
她曾无比期待的孩子,她曾无比敬爱的父母,间接都死在了聂衡之的手中。自己居然还为了一丁点儿可笑的同情心留在定国公府照顾他,季初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
是她自己着相了,龙椅上有那样多疑自私的君王,朝中有定国公这样明哲保身的重臣,天下大乱在所难免。没有聂衡之搅弄风云,潞州城还会因为其他人遭受战乱……生死有命,就算聂衡之伤势早早好了,她和沈听松可能也难逃一死。
季初擦干了泪水,目光淡漠而坚定。
她要走,她要现在就离开定国公府,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世子在屋中等了您好久。”然而,季初一回到东院,就被笑吟吟的辛嬷嬷等人请去了正房。
许是聂衡之知晓定国公传唤了她,急着要见她。
踏进聂衡之所在的屋中,季初死死咬着嘴唇忍住心中的恶心,她很想知道聂世子在间接害死了她的父母是如何这么坦然地亲近她,说出要为她父母报仇的时候又是为何那般的凛然?
“父亲可有为难你?你哭过了?”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聂衡之立刻开口询问,又眼睛锐利地发现了季初脸上不太明显的泪痕,瞬间绷直了唇角大怒,语气阴森。
李氏是他毒死的,定国公缘何为难季初!死了一个李氏,可还有一个聂锦之,他不介意再送聂锦之上路。
“并无为难,和李氏也无关。”季初冷冷地述说着事实,定国公将真相告诉她而已。
没有为难?聂衡之眯着狭长的凤眸狐疑地多看了她两眼不太相信,蓦然又觉得方才的语气太过暴戾,立刻垂下了眼眸,营造出一副萧索怅然的模样。
“父亲只知李氏,又何尝记着我的生母,她才是真的冤屈。”聂衡之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透着一点空隙期期艾艾地看了季初一眼,语气含着淡淡的伤悲,“我有意为母亲立一个祠堂,你觉得如何?”
“世子纯孝!”季初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指甲却陷入了手心里几欲沁血。
“本世子记得昔日你与岳父岳母的感情就极好。”聂衡之微微扬了唇角,实际上在得知李氏不是他的生母他除了愤怒之外还多出一分欢喜。
欢喜他并不是被遗忘忽视的长子,他的亲生母亲只不过早早去世罢了。即便没有父母的爱重,他还有女子的一颗心。
聂世子固执地以为那颗心只是暂时迷失了,迟早有一日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聂衡之,你怎么不去死?”他居然还有脸提起自己的父母,季初压制的怒火终于忍不住迸发出来,一张脸冷若冰霜。
聂衡之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唇角。
第二十四章
日头正盛,炭火静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