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打算回府上看看,等到了街上,随意对付几口就是了。”温流萤雀跃非常,身上那件碧松绿色的衣裳,经风一吹,?裙裾微微往上轻摆,像是她此时急着往府上飞的心情。
她许久没穿这样鲜亮的衣裳了,还是从谢枕石给她带回来的包袱里,扒到了底儿才寻到的,原本穿什么衣裳算不得什么事儿,但她就是觉得,她今日该穿个亮色的。
钟子衣能看出她的高兴,心里极不忍打破,但想了再想,还是实话实说:“你们府上被官府的人封了,想来你们现在是进不去的,你父亲过两日不就回来了吗,等他回来你们一块回家也不晚啊。”
温流萤垂了垂眼眸,肉眼可见的失落,但不过须臾,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来,“无妨,我不进去,就隔着墙瞧一眼。”
钟子衣不好再阻拦了,朝她摆了摆手,叫她快去快回。
“诶,好嘞。”温流萤抿唇笑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面朝外走,一面催促他:“钟公子,你快吃东西吧,晚会儿要凉了。”
钟子衣应了一声,再抬头时,站在院里的姑娘,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回去。
江南的深秋同京城不大一样,入目所及的不是重重叠叠的白墙青瓦,而是掺着浓重色彩的秋色,因为有着望不尽的水,晨起时还有些轻薄的雾霭,朦朦胧胧的一片,等到了天光大亮,已经是一派碧空如洗的景象了。
温流萤和落屏顺着长街往温府走,走走停停的,瞧什么都觉得欣喜,明明是熟知了十几年的地方,这会儿看来却样样都陌生起来。
隔着老远,两人就看见远处的温府,同从前无甚变化,高处的斜角屋檐,勾勒出上扬的姿态,上头雕刻的鳌鱼,依旧栩栩如生。
温流萤愈是近了愈是心切,不由加快了脚步,小跑着渡过了好几座桥,等着温府的大门越来越近,她需得仰头才能瞧见屋檐之时,却突然顿住了身子。
“小姐,怎么了?”落屏问她。
温流萤盯着不远处的温府大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她不想继续往前,也不想仔仔细细看了。
温家朱红的大门,的确已经被封上了,两条叠加的宣纸,上头是正楷大字,占得面积虽不算大,但却格外惹眼,除了大门,还有门前的那两只石狮子上,也贴着同样的东西。
大门紧闭,又没有人守着,显得尤其冷清,总让人觉得门上的牌匾都已经黯淡了,原本探出墙头的那几支花枝,在以前瞧来是喜人的,但这会儿只剩下干秃秃的枝干,花朵早已经枯萎落败,再看不出分毫生机了。
她来之前还觉得,不过几月时间,温府不会有这般变化,但见到了才知道,到底还是她不解世事变化了。
落屏瞧出她的情绪,心里比她还难过,又忙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姐,咱们顺着东边的墙逛逛吧,我记得原先那儿总有个卖糖粥藕的,咱们买来尝尝吧。”
温流萤点点头,收敛了情绪,又换上一幅盈然浅笑的面容,随着她往东边走。
她刚走出没多远,还没来得及寻找落屏所说的商贩,离的没多远的墙头猝然窜下来个影子,拦住了她的去处。
那东西动作太快,她一开始还没瞧清,等拍了拍自己惊魂未定的一颗心,她这才在地上看见了吓她一跳的“罪魁祸首”。
温流萤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就笑起来,“原来是你啊,这么久没见,你居然长这么大了。”
她认得它,是从前总去她们家偷肉,还不肯留在家中让她养的那只小三花儿,只是它比从前大了太多了,也长胖了不少,她刚才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还是瞧着它背上和头顶的杂毛,才觉得熟悉。
她蹲下身子凑近了它,一手抓住它的后脖领子,不让它逃跑,另一手从它头顶摸过去,捏了捏它耳尖上的聪明毛儿。
小三花咧着嘴呜呜的叫,仰头就要咬她。
她顺势躲过,点了点它的鼻尖儿,在它鼻头上一下下的轻抚着,“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凶啊。”
不知是她这样的安抚奏了效,还是小三花害怕了,它不再直接咬她了,而是用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不肯放过她的定点儿动作。
“吃了没?”她用手指挠它的头顶,一下下的,动作轻柔而缓慢,而问出的话就像是出门碰见了邻里,随口的一句吃了没。
只是可惜这个“邻里”不会回应她,只会对着她呲牙咧嘴,嘴巴和爪子都对着她的手跃跃欲试。
等它挣扎的厉害了,温流萤索性放开了它,看着它迅速推后几步,警惕的望着自己。
“干什么?想咬我啊?”温流萤不甘示弱,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它,学着它的样子做出故作凶狠的表情,还特意咧嘴露出自己咬得紧紧的贝齿。
她觉得这猫怕是不识好歹,它吃过她们家那么多肉,怎么就不知道对她客气些呢。
它有些怕了,朝着她“喵呜”的一声叫,转头便顺着墙往相反的方向跑。
温流萤成功“战胜”了一只猫,她觉得满意了,得意的拍了拍手,看着小三花逃跑的方向叮嘱落屏:“待会儿吃完糖粥藕,去买块肉放在这儿吧,兴许它会回来吃呢。”
从前他们家有人的时候,这猫日日来偷肉,不知他们家没人了,它天天都吃得什么,不过瞧着它长这么大了,想来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落屏没回应她,反倒掩嘴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温流萤不解,但直觉她是在笑自己。
落屏指了指早已经跑远的小三花,出言揶揄道:“我的小姐啊,你同一只猫较什么劲儿,我真怕若不是在街上,你怕是要趴地上同它打一架。”
她嘴上玩笑着,却又觉得温流萤的胡闹万分珍贵,从去了京城,她有多久没见过温流萤这番模样了。
温流萤被她说得有些臊的慌,揉了揉自己因为拉扯而有些发酸的嘴,又去挽她的手臂,急着拉她离开,好翻过这一页,“行了,快走快走吧。”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温流萤适才苦闷的心情,倒缓解了不少。
因为不管温府如何变化,总有些东西,只不会变的。
***
夜色正浓,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就算睁开眼张望左右,涨满眼帘的也只有黑色。
钟子衣早早入睡,迷迷糊糊的听见他的门响,声音并不算大,他本以为是他的门本就不牢固,经过夜间的风一吹,就会沙沙作响。
可那声音一直没消失,一下接着一下的,格外有节奏,他原本还觉得昏昏沉沉的,但随着那声音呼吸几遭之后,反倒精神了,这才听出来是有人敲门。
虽不知道是谁敲门,但大晚上的必然是有急事,他慌忙披上衣裳,就往外走,等打开门,就着院内微弱的月光,他才发现门前站的是谢枕石。
“你这么晚回来还不去歇息,来敲我的门是有什么事儿?”钟子衣没觉出其中的不对来,只当他是和从前一样,也不管什么时候,有事儿便来敲门。
“自然是有事,进去说吧。”谢枕石声音有些嘶哑,并不算寒冷的天气,他的语气却有着难掩的虚弱。
“你没事吧?”钟子衣听出来不大对劲,皱着眉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但外头的光亮实在过于昏暗,什么都瞧不见,只能看见他用手捂着腰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