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啧了声,笑道:“这怎么又成了看着我的面子?二位阿嫂是看着赚钱的面子,非要参一股,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帮衬你们一把,运气好了大家赚,运气不好大家赔,这话我可是早就说过的。况且现在二十日没到,人家的现银也回不拢,又不是孩子过家家,说要撤资就撤资……人家做的是上百万两的大买卖,难道还能昧咱们这仨瓜俩枣?”
向氏和刘氏不由对看一眼,“那三妹妹,你到底投了多少?”
绵绵说:“八万两嘛,凑了二十万两送去的。”
“既然是投了八万两,那三妹妹身上还有十二万两,莫如把我们俩的先垫付我们,后头赚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全给妹妹就是了。”
绵绵讶然,“我身上有多少,二位阿嫂真是替我算得明明白白,可我也是活人,平日又不是不花钱,我别处还有大用度呢。”说着哎呀了声,“先前不是好好的吗,今日怎么忽然催逼起来,难道是因为我往慈幼局捐了银子吗?我捐那银子是积德行善,和你们的钱没什么相干。再说二位阿嫂一人也才投了二万两,母亲都没急,你们急什么?安生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再过十来日,等那头把款子结清了,我就替你们把钱要回来。往后就是赚得再多,咱们也不参股了,成不成?”
向氏和刘氏没办法,现在也只能等着。绵绵好容易回到自己院子里,开始筹谋,这件事穿帮的时候应当怎么解决。
姜嬷嬷道:“钱不可能走明路,更不能闹上公堂,但伯爵夫人可以命你在祠堂罚跪悔过,要是罚上三天三夜,那你这腿还保得住吗?”
绵绵想了想,万不能遭这份罪,于是灵机一动道:“预先和石大夫打个招呼,到了那天我就装晕倒,让石大夫诊断我怀了身孕,公公和婆母就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蔚儿惊愕,“石大夫能听娘子的吗?”
绵绵白了她一眼,“有钱能使鬼推磨,给他送上二十两银子,你让他把死的说成活的,他都愿意。”
几个臭皮匠凑在一起掂量,觉得很可行,毕竟宋家那两个媳妇生的都是女儿,虽院里庶子好几个,到底都不是嫡出,开国伯夫妇一直因此遗憾。这回要是听见三房怀上了,总不好因此连孩子都不要了,只要让绵绵混过了这一劫,接下来就可以视情况,再考虑要不要搬出去了。
打定了主意,等宋明池回来就可以演习一番了,绵绵坐在窗前托腮感慨:“官人,不知怎么回事,我近来总想吃酸的。”
宋明池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那些隔靴搔痒的小心思,哦了声道:“想吃酸的?听说南北铺里的酸橄榄酸得厉害,还有新近街市上有南边来的小杏子……”拇指和食指一扣,“才这么点儿大,酸掉人的牙,回头打发人买回来给你杀痒。”
他听不出她的话里有话,让绵绵觉得很不满,“做什么要让人出去买?你不长脚吗?”
他迟迟道:“谁买不是一样……”
话没说完,绵绵就闹起来,“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懒又贪玩,还抠门儿!上年中秋嗣王给二姐姐买的那个步摇,你不是信誓旦旦说送我的吗,结果到了铺子里还是我自己花的钱,回来给你装面子。早知道你是负心的汉子,我才不要嫁给你,填你家这无底的窟窿!”
宋明池被她骂得一脑袋浆糊,连连说罢,“我这就给你买去,这总行了吧!”
可是他要走,却又被她唤住了,那双圆圆的杏眼一转,“你知道想吃酸的是什么意思吗?”
宋明池摇摇头,“就是馋了嘛,还能是什么意思。”
绵绵叹了口气,拍拍肚子说:“也可能是怀儿子了呀。”
他顿时一惊,“怀儿子了?”说着就要把耳朵凑上来,“快让我听听。”
绵绵简直头大,推了他一把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现在能听见什么!”一面又招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官人,你说我要是怀上了孩子,父亲母亲会高兴吗?他们会不会骨子里瞧不起我这商户女,我的孩子将来也不像长房和二房那么受待见?”
宋明池和她一样听风就是雨,立刻梗起了脖子,“你是我正经迎娶的娘子,怀的孩子也是我的长子,他们要是瞧不起你和孩子,那就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我还给他们做儿子?明日就从家里搬出去单过!”
绵绵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大肆感慨起来,“还是我官人心疼我!有你这句话,我在你家就算吃些亏,也心甘情愿啊。”
关于她吃的亏,宋明池当然是知道的,早前就隐约听父母说起过家里的亏空,人口太多,空有一个伯爵府的架子,内里都是虚的。之所以自降身价聘了一个商户女,就是看准了申家是巨贾,迎娶绵绵能解燃眉之急。
原本他倒觉得无所谓,人财两得多么快乐,自己是有福之人。但婚后发现不对劲,妻子的钱应该归妻子、归小家,全被他母亲挖去填了公账,每月就给他们夫妻发放四五十两月例银子,这账怎么算都不对。
开始那二十万两讨去,他也就不说什么了,结果才几日,又要五万两,这回他是彻底不高兴了。二十五万两银子折算成月例,他们两个人得熬上四百多年才能拿回来,这是几辈子后的事了?奈何桥上走了好几回,谁还认得谁!所以这回不单是绵绵不答应,他也不答应,那日他父母还在他面前啰嗦,他直接甩手就走了。眼下又听说绵绵疑似怀了孩子,他愈发要为妻儿考虑,打算过阵子和朋友合开个酒楼,也好正经赚点钱,养家糊口。
然而这念想和绵绵一说,绵绵就泼了冷水,“上京七十二家酒楼,你也要分一杯羹?且不说生意好不好,你知道前期要投多大的本儿吗?”
宋明池有点为难,“要不先开一家脚店,规模小一些,日后再慢慢壮大。”
绵绵哈哈一笑,“你数过脚店的数目吗?各个瓦子加起来共有两百三十六家,那钱岂是你能赚的。”
宋明池傻了眼,“那怎么办?还能干些什么买卖?”
绵绵道:“开酒楼脚店要请厨子,厨子不好,买卖全完。不如在汴河边上开人力行,开车马行,有车有马就能做生意,商船卸货给脚夫牵线。刚开始比不过人家,先接急单,捡人吃剩的没关系。时候长了经营起来,你成了气候,生意自然会找上门的。”
宋明池一听直摇头,“这不成了牙郎了?”
这是伯爵公子的骄傲,对买卖挑肥拣瘦,结果遭到绵绵无情的嘲笑,“你要是干这行,还未必有牙郎干得好呢。怎么?嫌生意不体面?日日对着油盐酱醋倒体面?有句话说君子远庖厨,听码头上脚夫吆喝,总比听牛羊待宰时的惨叫好吧!”
一番话说得好有道理,立刻就说服了宋明池。两个人吃过晚饭坐在灯下商量,连店铺布局和业务结构都画了草图,只等看准有好铺面,就经营起来。
没办法,宋明池不是读书的料,科考参加了三四次,至今连乡试都没中,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以至于翻开书就头疼。绵绵也不逼他,望夫成龙就算了,人最要紧是有自知之明,入不了仕途就学做生意吧,也算传承了岳父的衣钵。
就这样,忙了有十来日,忙得绵绵差点忘了前头那件事,这日请过安,终于又被向氏和刘氏堵在了上房,刘氏道:“三妹妹,昨日已经到期了,怎么没见妹妹发放利钱?还有说好了给我们把本金拿回来的,这会儿钱在哪里?”
绵绵怔忡了下,一时没有开口,宋夫人作为长辈自然不好催逼,只是温吞提点,“你两位嫂子要钱急用,家里也要添几个女使婆子,莫如把本钱全拿回来吧,做买卖毕竟有风险,还是捏在手心里更放心些。”
绵绵横下了一条心,反正是祸躲不过,便抽出手绢大哭起来,“哎哟这事是瞒不住了……我这阵子东奔西走,就是为了这件事。咱们投本儿的那个买卖,商船在颖州被官府抄了,几万斤的明矾全充了公,咱们这买卖,血本无归啦!”
这话一出口,惊得在场的宋家婆媳几乎昏死过去。勉强定了定神,宋夫人才道:“你说什么?全都抄没了吗?一点没剩?”
绵绵说是啊,从手绢上方悄悄瞄婆母的脸色,抽抽搭搭说:“我自知不好向母亲和阿嫂们交代,到处奔走筹措,想把本金讨要回来,可是货主都已经关押了,我又能找谁要去!”
向氏腿里没了力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可是我压箱底的钱,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体己,眼下说没就没了?三妹妹,你可别拿我们当傻子,好歹是一家人,你不能黑了我们的钱。”
绵绵说天地良心,“我自己也有八万两在里头,比起你们来我更该哭,我犯得着黑你们的钱吗。”
刘氏早就疑心她有诈,咬着槽牙道:“你也不必敷衍,我就问你,你前阵子向慈幼局捐的那十二万两银子,不会就是我们的吧!”
“没有的事。”绵绵一口咬定,“我要积德行善,何须拿你们的银子,二嫂不要看见银子就觉得像自家的,银票上可没写你的名字。”
世上事,除却钱一切都好商谈,钱是人的胆,钱是人的命,宋家两个媳妇跺脚大哭起来,“姓申的,就是你黑了我们的钱!前几日我们就察觉不对劲,问你你还搪塞。如今是瞒不过去了,你才说出实情,就是吃准了我们手上没凭据,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吃人不吐骨头,好狠的心啊!”说罢就上来推搡,要不是有那些陪房阻拦着,今天非把她的黄儿捏出来不可。
姜嬷嬷极力将自家娘子护在胸前,高声道:“有话说话,怎么动起手来!天底下就没个包赚不赔的买卖,赚了笑嘻嘻,赔了竟是要吃人,这是哪一国的王法!你们赔了是不假,我们娘子赔得更多,她这几日为这事忙进忙出,你们有哪个看见了……不说功劳,总有苦劳吧,赚钱的时候没人想着分她几两辛苦费,赔了却这样磋磨人……”边说边大喊夫人,“夫人您说句话,主持主持公道……都是您的媳妇,您可不能偏私啊!”
可上座的宋夫人自己也已经给气得七窍生烟了,仰在圈椅里只管倒气。
刘氏不吃那一套,唾骂道:“都给我们赔完了,我们还要来感激她不成!别给我装样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存着心的搜刮我们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