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星径直坐在盖了一层灰的椅子上,搓了搓手,去点手炉。这个过程漫长又细腻,当手炉热起来,她心里也热起来,抱着手炉在书店缓慢穿梭,去看她“沉默的老朋友”。
万主任不放心,又来了两次,站在窗外看了会儿,终于敲了门,站在门口说:“我们要开饭了,来吃一点?”
“好的,谢谢。”
张晨星没有拒绝,这也让万主任惊讶。
“来吧。”
张晨星跟在万主任身后,走进那扇熟悉的门。院内的花都还在,比从前更多了些,即使是在冬天,也有不知名的花在盛放。檐廊阔出来,摆了几张方桌,上面放着一些当天讨论用的纸张。
走进原来马奶奶、马爷爷的卧室,看到里面是一张能容纳十几人坐的木质方桌,桌上摆着很多书,一边空着的地方摆了两菜一汤。
“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万主任问她:“你对这很熟吧?”
“还好。”张晨星坐在桌边,回头看了眼院子:“您住在这里?”
“对,那间屋子。”万主任指了指说道:“今年升级改造完成后这里很适合居住和养老了。”是梁暮从前住的那间。
“真好。”
张晨星认真道这一句,庆幸当时他们都在努力。而她回到清衣巷吃的第一顿饭竟然也是在马爷爷家,这种感觉很奇妙。
张晨星吃过饭向万主任道谢出了交流中心,看到周茉正在她自行车前站着,嘴里念叨着:“这是下山了?”
“周茉。”张晨星唤她一声,看到周茉回过头,先是一愣,而后跑几步到她面前,抱紧她:“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张晨星!”周茉快要哭出来了:“你回来了!我要高兴死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张晨星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热情的拥抱,却还是伸手回抱了她:“我回来了。”
“还上山吗?”周茉从她怀里探出头,看着她:“还去吗?”
“不去了。”张晨星看到藏不住心事的周茉听到这句眼睛里冒出一颗两颗星,脸上绽出一朵花,心就软了软:“明天周末,你要帮我打扫书店吗?”
“当然要!我今天晚上要跟你睡!”周茉从张晨星怀里出来:“你等着啊,我去拿被子!我给咱俩做了新被子!我就知道能用上!”
良子巷里那家做被褥的老店,周茉突发奇想要去那里做被子,做一套不够,要做两套。做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张晨星下山,我要给她换一套新的被褥,从头开始。
她做的被褥真舍得放棉花,两个人躺上去,身体还能陷下去一点。被子拉到下巴盖严,露出两颗脑袋,脸对着脸。
“张晨星你变了。”
“什么?”
“你原来才不会跟我脸对脸睡觉。”周茉说:“你是不是也很想我?”
“是。”
周茉就从被子下拉住她的手:“你回来了,清衣巷又是清衣巷了。”
“张晨星,你的头发真好,黑亮黑亮厚厚一把。”
“但是张晨星,你怎么没长肉啊?山上吃的不好吗?”
张晨星挑拣着回答周茉的问题,再说几句,她睡着了。周茉听到身边人呼吸均匀,看了眼手机:才九点半。
夜才刚刚开始,而张晨星已经入睡。周茉看了她一会儿,指尖绕着她一缕头发,玩够了松开手,也翻身睡去。
第二天五点钟,听到身边有声响,周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张晨星已经端着脸盆出去,她也起身跟出去,看到她烧了水,人在院子里慢慢地走。
“你睡眠规律了张晨星。”周茉揉了揉眼睛:“就一个缺点,起太早…”
“习惯了。你继续睡,别管我。”
“那你呢?”
“我去河边走走,然后去面馆买面。”
“好啊!”
周茉又回到床上睡觉,而张晨星踩着晨露出门,而雾气很重。
这条熟悉的路很长时间没有走过,清晨的河边无比静谧,露水悄无声息打在她的棉袍上,桂花香糕店里已经亮起了灯,穿透薄雾映在河面上。
张晨星闻到淡淡桂花香,这让她不由止住脚步,等待老板开门,买了这一天第一盒香糕。那老板看她一眼,又看一眼,终于问她:“老书店的张晨星?”
“是我。”
“你去哪里了?书店关门了,经常有人来问。”
“我出去呆了一段时间。”
“回来就好。”
老板打开她的香糕盒,又单独撒了一层桂花:“今天第一盒,要香香的。”
“谢谢老板。”
张晨星拎着香糕在河边走,天微微亮了,晨曦扑在水面上,她的影子是河面唯一一抹素色,是黎明之下最朴素的那个人。
张晨星突然停下,看着自己的影子。她歪头,影子也歪头,她伸手,影子也伸手。有风吹过,河面泛起涟漪,将她的影子吹皱,风过了,再等一会儿,影子又被抚平。
如果梁暮在这,他应该会打开手机,或蹲或坐或匍匐,去捕捉这个影子的故事。张晨星想。
梁暮是她心底的一个名字,难过的时候,会想起关于他的某个瞬间。很奇怪的是,每当她想起他,她的难过就会好一点。
河对面划过一艘船,两个青年歪在船帮上,其中一个踢了另外一个一脚,并骂了一句:“我操!我操!梁暮!我操!”
梁暮裹着黑色羊绒大衣从镜头上移开眼,顺着萧子鹏的目光望去,看到河边的那个模糊人影,站在清晨雾霭中,像从很远的地方走来。安静地望着河面的微波和这艘太早出行的乌篷船,看起来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