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国公夫人惊呼一声,下意识看了一眼院中的楚霖,面现痛色。
楚国公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国公夫人想通。
国公夫人毕竟不是蠢人,两个儿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当世子对她来说都一样,她主要舍不得儿子被送到家庙里,但转念一想,楚霁受了莫大的委屈,楚霖这个性子又太尖锐,磨一磨也是好事,挣扎半晌,点头道:“正该如此。”
楚国公夫妻俩下了决心,事办的十分迅速。第二日上朝时,楚国公递了奏折,自言长子腿部有疾,不适宜接任楚国公的爵位,请求废掉世子,改立嫡次子楚霁为世子。
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点苦心,好歹用个腿疾的借口把儿子的名声保住,没叫楚霖的名声彻底坏了。
熙宁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批复了同意,不多时,前任楚国公世子楚霖一辆马车拉去家庙修身养性,楚霁接替了世子之位。
林林总总的事相继送到晋阳的时候,景曦正在处理苍州的事,顺便教导蕙仙。
“苍州是安平侯府宁氏的祖籍之地,在此经营多年,积攒的产业众多,吴王娶妃宁氏,固然有心慕宁妃之情,但更多的是因为宁氏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利益。”
景曦喝了口茶,接着道:“眼下安平侯府接着给吴王当钱袋子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吴王妃嫁过去那么多年,安平侯府已经给吴王带去了巨大的利益,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苍州——羊毛出在羊身上,你猜那些钱有没有不干净的地方?”
蕙仙想也不想:“肯定有啊!”
官场里两袖清风的人肯定不会一个没有,但过的清苦。攒下偌大家资的,肯定都有点见不得光的银钱来路——但是没人会说破,甚至于御座上的皇帝心里都清楚,揭破了也不会过分追究。
就连蕙仙自己家里的钱也未必很干净,她父亲唐巡检使每年迎来送往就要一笔极大的支出,单靠那点俸禄过活,全家老小都得一起去喝西北风。
这种现象肯定是不对的,但是朝中人人不干净,要是一个一个都查办,那天下马上就要大乱。
“对了!”景曦微笑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借此对安平侯府大做文章,连带着吴王也跑不了。”
景曦的手伸不到苍州,但她另有办法。
苍州是富庶大州,就像建州有刘楚卫三姓,苍州也有其他的世家大族。
世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一个州的资源就那么多,能多吃一口,谁乐意少吃一口?
要是能把安平侯府弄倒,他们的产业其中一部分肯定要被当地世家装进口袋。
“这是驱虎吞狼之计啊!”蕙仙听了景曦的计划之后,曾经这样感叹。
“你觉得不妥?”景曦笑吟吟地望着她。
骨子里的谨慎让蕙仙迟疑了一下,但当看到景曦温和的目光时,她又有了勇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现晋阳公主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主君:“怕只怕苍州世家不甘做公主手中的刀啊!”
景曦柔柔地笑了:“上一个不甘愿的,是建州刘氏。”
距晋阳公主出手不过数月,建州刘氏就从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变成了建州讳莫如深的话题。
蕙仙心中一定,知道景曦早有防备,笑盈盈俯下身行礼:“那就提前恭贺公主心想事成了!”
待蕙仙退出去,景曦拆信细看,不由得心中后怕,若非楚霁应变迅速,恐怕要吃大亏。
横竖李夫人的骨灰已经悄悄下葬,事情办的隐秘,龙骧卫想找李夫人也找不着了,真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真正让她沉吟的,是幕后之人这一手玩得极其高妙:要想诬陷楚霁丧期狎妓,无凭无据是不行的。但御史参奏不需要证据,可风闻奏事,楚霁反而要倒过来自证清白,一旦他空口无凭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必然会在皇帝心里留下疑影。
这就够了,哪怕皇帝不治他的罪,一旦失了圣心,后果也是臣下难以消受的。
就像太子死后,吴王因为在东宫和部分臣子府中埋眼线一事引得熙宁帝忌惮,如今的处境看似风光,实际上处处受制,此时再有安平侯府火上浇油,吴王的境况只会更难支撑。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阴狠毒辣,即使事不成也能轻松抽身而去,不沾染半点麻烦。
这种作风非常熟悉,景曦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当朝丞相,谢丛真。
谢丛真不能留。景曦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抬首唤道:“云霞,去请驸马来!”
谢云殊来的很快。
因为匆匆被景曦传召而来,长发微有些散乱,他在景曦的示意下落座,开口问:“公主有什么要事吩咐?”
景曦凝望着谢云殊冰雪一般的面容,带着些怜惜的意味,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信笺,示意谢云殊自己看。
看到那一叠信笺的时候,谢云殊心中就生出不祥的预感来。晋阳公主一向不和他提外面的事,只要求他打理好府内即可,主动给他看信,多半是又有麻烦。
果不其然,即使远在京城,祖父仍然孜孜不倦地和晋阳公主对着干。
谢云殊已经不会生气心寒了,他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景曦一直留意着谢云殊每一个细小的神情,见他起身请罪,温声道:“与你何干,不必多心。”
她是真的很怜惜谢云殊,这样一个柔和、美丽、风神秀澈的少年名士,硬生生被祖父拖累了,甚至连他的生死处境都不顾及,这能找谁说理去?
谢云殊苦笑:“尽管如此,臣又怎能心安理得撇清关系?还请公主责罚。”
景曦怀孕已久,再过一两月就到了临盆之时,行动并不方便。她示意谢云殊过来坐下,温声道:“本宫若是不信任你,就不会让你看这些消息了,云殊,你不必多心,但有一句话本宫需得问你。”
她的眼睛是杏眼,美丽明亮,当看向谢云殊时,又有一种难言的威势在其中。
“云殊。”景曦问,“倘若有一日本宫走到了和谢丛真兵戎相见的地步,你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谢云殊知道。
咽喉没来由地有些干涩,谢云殊垂了垂长睫,再抬眼时,神情已经非常真挚从容:“臣尊奉皇上旨意入公主府,公主为君,臣为臣子,君主有命,臣不敢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