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贵客。”景曦一哂,“他们还当不起你称一声贵客,你先回去,早点休息。”
谢云殊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走出数步,又下意识地回头,正撞上景曦向他投来的目光。
景曦也正注视着他的背影,谢云殊回头,就正撞入景曦的目光里,见谢云殊回头,莞尔一笑,对着谢云殊微微颔首。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景曦那个笑容的时候,谢云殊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浮现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不好意思之余,谢云殊心里又涌出一点暖意来。他朝景曦回以颔首,停顿了一下,才又转身离开了。
谢云殊刚刚转过回廊,景曦的笑意和目光就立马全部收了回来。她面无表情地转身道:“林大人和唐巡检使来了?先请他们进来,到偏厅说话。”
今晚宴会,宴请的是卫家家主。景曦是主,陪客是林知州和笑容僵硬的唐巡检使。这三个哪个地位都比卫家家主要高,当然不愿先进花厅去等着卫家家主,于是三人先在偏厅里喝茶谈天片刻,一直到下人来报,说卫家家主已经到了,才移步往花厅去。
公主府是由楚霁主持修缮的,原本就刻意求精,再加上景曦挑剔,到晋阳后又将公主府重新收拾了一番,落在卫家家主眼里,就是再精妙不过了。
他心中暗叹,一路被引进花厅坐定,立刻就被墙上挂的一副字画吸引了注意力,那居然是一副当世书画大师邓仲的作品。
邓仲近年来深居简出,少有作品,每一幅字画都是珍贵至极,甚至有资格当做传家之宝。然而在晋阳公主府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挂在墙上,而非珍藏在锦盒之中。
他还在心里感叹,他的儿子卫三爷就在身后低声唤了声父亲,以手指向案上的碗碟,示意他看去。
——那居然是全套的雪瓷碗碟!
这样奢侈的做派,反而让卫家家主心里那丝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刘、卫、楚三氏中,以楚氏和晋阳公主府关系最为密切,为什么晋阳公主今日突然请他们卫氏过府?还是如此急迫的态度,几乎是下午发了请帖,晚上就要赴宴。
再者,如果只是寻常宴会,为什么会特意指明让他带上这个三儿子?
要知道,卫家的基业要传给长子,他这个三子虽然能干,但下一任家主必然轮不到他,晋阳公主初来乍到,何以对他另眼相看?
巨大的疑云在卫家家主心里反复盘旋,如果不是晋阳公主身份尊贵推拒不得,以他谨慎的做派,是必然不会来赴宴的。
他还正在谨慎地思考是不是自己这个三儿子留下了什么把柄,就听厅前传来一声响亮的:“拜见公主、拜见知州大人,巡检使大人!”
卫家家主也连忙和卫三爷一并起身,行礼拜见晋阳公主。
“不必多礼。”景曦走到上首落座,淡淡道,“卫公来的好早。”
林知州和唐巡检使作为建州当地掌管民政与军权的两大上官,卫家家主早就见过了。听晋阳公主开口,他便微微抬首,向上首看去。
这位公主果然如同传言中一般,喜好华丽,长长的绯红宫裙裙摆水波一样流淌在她身侧,发间一只纯金的八尾凤钗无比夺目。
她的面容柔艳,眼睛漆黑,有种夺目而无法否认的美。
卫家家主连道不敢。
景曦意味深长地一笑:“开宴吧。”
这是一场鸿门宴。
唐巡检使在来之前,就大概明白了这场小宴的意义。他原本以为以晋阳公主的风格,会单刀直入主题,让卫家人有一个极度煎熬的晚上。然而上好的竹叶青都喝了两坛,晋阳公主却仍高坐厅上,笑吟吟打着机锋。
第三坛竹叶青开封之际,景曦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本宫听说卫氏族中颇懂经营之道,在建州各城镇中设有邮驿,只需几钱碎银,就可以在建州各城内帮百姓往来送信,如果再加些银子,就可以帮忙寄送行囊、银钱之物?”
卫家家主心头一颤,居然有了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他连忙道:“让公主见笑了,不成体统,不过是族中子弟怜惜百姓送信不便,骨肉血亲分离两地,想为他们略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景曦微笑道:“不必自谦,如今卫氏这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银钱还是小事,难得的是百姓交口称赞卫氏仁德。”
自从来到晋阳之后,景曦最感兴趣的就是卫氏的邮驿。挣些钱还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卫氏做这邮驿的生意,就相当于掌握了建州州县中各大小城镇的对外传信之道,更能收集各地信息,十分便捷。
单说这一条信息渠道,景曦就宁可自己赔本去做也想将它掌握住,更不用说由此带来的声誉。
林知州当年初到此处,也是一眼就看中了这条信息渠道。只可惜卫氏一家独大,林知州既不能强行入股占为己有,想要扶持手下做这邮驿生意,又被卫氏蓄意打压,挤得没有立足之地。
卫家家主只当景曦和林知州一样,想要参上一脚。正在心里打腹稿,想要委婉地挡回去,景曦却已经扯开了话头,又说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
卫家家主:???
正当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景曦的话锋又是一转:“对了,本宫今日请二位来,原是另有要事——日前本宫公主府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恐怕二位也都听说了。”
晋阳公主府宴请知州和巡检使当晚,有贼人潜入公主府想要行盗窃之事,巡检司甚至张贴画像昭告整座晋阳城,只等秋日一到,就要将四名贼人斩杀。
景曦叹道:“本宫初来乍到,又经历了这种事,府中损失不小……”
卫家家主越听越不对,心想公主是想哭穷?堂堂晋阳公主,难道会用这种方式向当地世家打秋风?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点。
“……谁能想到,那四名贼人原来并非窃贼,而是另有企图。”景曦一顿,又神奇地转移了方向,“经唐大人审讯,那四人居然是想要刺杀本宫!”
不对!卫家家主心头一跳,顿时把打秋风这个想法抛出了九霄云外。
只听景曦接着问:“卫公,依你之见,意图行刺皇族公主,这些刺客该如何处置?”
卫家家主心思飞转,却愣是猜不到晋阳公主所为何意。只得道:“按大齐律例,谋害皇族,该斩,同族若有知情不报者,一同诛杀,若无,则全族三代内不准科举。”
他这句话倒是说的信心满满。那四名刺客画像公布之日,就已经被拿到了各世家的案头上,反复确定与自家子弟无关之后,才放心大胆地将此置于脑后。
于是景曦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赞道:“卫公真是贤德,连大齐律例也记得如此之熟!”
她拍了拍手,先唤了声云霞,待云霞会意,一溜小跑跑出去之后,又转向总感觉有点不对,但是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的卫家家主,微笑道:“本宫今日请卫公来,是想让卫公看个热闹。”
景曦也很想要邮驿,却不想上手明抢,她不缺这点钱,只想从中分一条信息渠道。但卫氏多年经营,已经从中赚足了好处,怎么可能分别人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