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香

第145节(2 / 2)

一刻钟之后,碧君走进小书房,神色憔悴,眼神焦虑。

怡君坐在太师椅上,指一指对面的座椅,“坐下说话。”又摆手遣了下人。

“二妹……”碧君忐忑地看着怡君,“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怡君直言不讳:“我派人盯着你。”

碧君惊讶,张口结舌,“为何如此?你连我都防备么?”

“防错了么?”怡君反问。

碧君低下头去,“姑母早就不肯管我了,我实在是……”

“不是姑母不肯再管你,是你为人/母之后,再不肯听她的话,生怕在孩子、夫君面前失了颜面。”怡君语气缓慢,却没了惯有的柔和,“姑母早就跟我说过了。我想这样也好,她总为你费心费力的,又是何苦来,有那个闲工夫,倒不如种花养草看看书。”

碧君无言以对。

怡君问道:“你今日要见的人,是知行,对么?”

“是。”碧君抬头看着她,语声低而焦急,“董家的事,闹成了那样,你想不听说都难。你仔细想想,董大奶奶被婆婆指责的事情,与我和……和那个人的情形,是不是相差无几?万一有一日,有人旧事重提,我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像董大奶奶一样,抛下亲生骨肉,和夫君和离么?”

怡君仍是只提问:“所以,你想让知行出手,帮你免却后顾之忧?”

“是。”碧君点头,“我要是闹出什么不光彩的事,程家也会脸上无光。上至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下至一个地方的清官,他都能杀伐果决,何况除掉一个没有功名的商陆?再者,我也品出来了,你们夫妻情分深厚,举案齐眉,必然是无话不谈。我这件事,他一定知情。”

怡君目光冷漠如雪,“你知道商陆如今的情形么?”她希望姐姐能够察觉到程询在为商陆那件事善后,哪怕只察觉到了一丝一毫——都想把人除掉了,总该详加了解对方的现状。

“知道一些,姜先生似乎有意提携他。”碧君道,“正因此,我才只能求你们。姜先生与程家、柳家和一些考取功名的人十分亲厚,他身边的人,寻常人动不得。”

“我自主持中馈到如今,看过经过的是非已不少。有几次,遇到要狠下心来处置的事,当下总是毫不犹豫,过后总会意识到,自己变了,越来越不怕事,越来越心狠。”怡君审视着碧君,“我想过,有朝一日,若是连你都能在言行间伤及,那么,我应该就什么是非都不需怕了。”

碧君有些困惑,“你这是——”

怡君牵了牵唇,“十几年,我们有十几年的姐妹情。出嫁之后,但凡遇到事情,你心心念念的,只有你自己的小日子。姐,上次杨汀州的事,这次商陆的事,你来之前,有没有为我着想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要脸面的人?”

“我没有不顾你的意思,真的没有。”碧君慌乱起来,“我是蠢笨,遇事不知道三思而后行,但我绝没有不顾你的意思。”

“要找知行,要他帮你除掉商陆。”怡君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讽刺,“没错,他在官场上,落了个煞星的名声。把清官逐出官场的事情,他都做得来,还有什么人是他狠不下心除掉的?可他是为了什么?其中利害轻重你知道多少?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嗯?我的姐姐,你跟我说说。”

“我、我听说之后,不敢多打听……”

“不知原委,你就少说这种让我膈应的话,成么?”怡君目光幽冷,“我也惜命一般在乎我的夫君,容不得谁误解、诟病他。只是,我不会像你一样,逢人就有意无意间表露。”

碧君羞得满脸通红,“我知错了,不会再说这种糊涂话。”

“再说商陆。”怡君徐徐道,“姜先生看人从不出错,这你得承认吧?好几年过去了,商陆已经洗心革面,娶妻生子,日子虽然清苦,却一直踏实勤勉,几名跻身官场的人都很尊敬他。不为此,先生不会提携他。

“他当初是名利薰心,眼下已经改了。在你这儿,怎么就过不去了?你若是一如既往地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谁会闲得去翻你的旧账?

“说到底,我帮你善后做的那些工夫有纰漏么?商陆得有多想不开,才会跟别人宣扬这种直指他自己那时心术不正的事?他眼下活得堂堂正正,不容易,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他前功尽弃?”

碧君垂着头,沉默不语。

“瞧着你现在的样子,我居然有些后悔了。”怡君无声地叹息,“或许,当初我该做的不是让你看到商陆的真面目,而是压迫着他娶你,想尽法子让爹娘同意。”

碧君猛然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怡君。

怡君微微笑,“我说句诛心的话,你也不是认定一个人就誓死不改初衷的人。当初商陆摇摆不定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着?后来,国焘表哥出现了,娶了你,你在我面前都做了些什么?”

碧君眼中噙着泪,但是没有掉落。

“话说到这地步,我们的姐妹情分就真成了昨日黄花,我清楚。”怡君神色平静,“到何时,知行也不会为了你这莫名其妙的担忧,就除掉一个改过自新的人。他双手染血,但从没有杀过惩处过清白无辜之辈。你可以怨我们,但怨恨之前,要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你附和,当初商陆就是自作多情。他错过,你就全做对了么?”

碧君心里五味杂陈,泪水不断地掉落。

怡君语气变得和缓:“日后,收起你那些小聪明。你纯良的名声在外,以这样的面目与人来往,为的却是探究别人的私事,我起初听说,真挺意外的。

“你跟董大奶奶不是一路人。她那时肯与你常来常往,何尝不是在跟公婆置气,因为你是程询发妻的胞姐——两个男子抛开家事,注定常年对峙。你是夫君大过天,董大奶奶不是。

“她从头到尾,都没跟你透露过自己的私事吧?她和离之后,你去看过她么?不是跟人家来了一出人走茶凉么?——娘和你家太夫人日后少不得问你,想想怎么答对。她们一直以为,你与董大奶奶是知己情分。

“往后再遇见这种事,我不指望你给我脸面,只盼着你为长辈做到善始善终。

“商陆这件事,你给我把那份儿糊涂心思收起来,安分守己地度日。见过做贼心虚的人,却没见过如你这般狼狈难看的。

“就此放下这件事。商陆若是日后行差踏错,知行自会出手。

“可你若如今时一般草木皆兵、无事生非,那么,知行要做的只能是打压你的夫君。这是我今日拦下你见他的原因。

“我不想看到听到你寻死觅活。怪累的。

“是一直回顾以前,还是惜取现在的好光景,你自己选。”

碧君轻声抽泣起来。

哭吧,很多理由都值得一哭。只是,怡君再没有闲情赏看,端了茶,“我不送你了。”

碧君早已无地自容,闻言立刻起身,匆匆出门。到了院中,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必是形容狼狈,会引来下人的好奇。但是,没法子,总不能再折回去。

怡君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心里空荡荡的,似是回旋着幽冷的风。

第一次,她失礼于姐姐,没顾及彼此的颜面。

不需要了。

多可笑。她与徐岩、唐夫人三个异姓人,能逐步把三家的日子过成一家的日子,却与姐姐走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