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了按眉心。
怡君就要及笄了。
程询站在大画案前,审视着这几日做的一幅画,许久,笑一笑。
这幅画,是给她的生辰礼——只能让她看一看,他保管着更为妥当。
上午,母亲专门为这件事来到别院,让他看了看准备的贺礼。他当下有些意外,“到时候,您也去么?”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程夫人笑道,“定亲之前,你就已经与廖家有来往了。我的儿媳妇要及笄了,我去露个面,送上一份贺礼,不至于被赶出门吧?”
他笑出声来,“娘,您近日可是妙语连珠啊。”
程夫人笑着拍拍他的手,“与其抬举我,不如给我句准话:成色可还成?你瞧着还满意么?”
“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母亲准备的是一支鸽血红宝石金簪,颗颗质地上乘的宝石镶嵌成花朵样式,名贵、华美,“只是有些头疼,日后要怎样孝敬您,才还得起这份儿恩情?”
“混小子,这话里话外的,居然巴结起你娘来了,跟谁学的?”程夫人笑容爽朗,透着慈爱,“日后,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我就心安了。我也是担心你记挂着这事儿,就过来跟你说一声。再就是过来看看你的情形,衣食起居不要有短缺的才好。”
对于母亲而言,两个儿子便是后半生的一切。
这样的周到、关切,如果得不到回报,得到的只有失望,那……
程询终于明白,前世与母亲多年的僵局因何而起。
谢谢您。
对不起。
这样的言语,只在心里说一次。我要原谅您,更要原谅自己。这一生,我们就这样度过——母慈子孝。
程夫人不知道儿子的所思所想,说完便起身,到各处查看一番,见下人服侍的很周到,放下心来,临走时,仍是絮絮叮嘱了一番。
当晚,阿初来见程询,带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锦匣。
程询唤程安打赏,待阿初走后,方将锦匣托在手里。
他上下左右看了一番,打开来,看到放在大红丝绸衬布上的荷包。
这是她允诺过的,亲手做的荷包。原本是说,再相见的时候送给他,还要让他顺道尝尝她做的点心,但是,他没料到年节期间是这等忙碌:走亲访友,在家待客,再有空,便要去看修衡和元逸。
修衡很喜欢黎兆先送的小孩子适用的文具,却苦于没有用武之地,常缠着唐栩教他写字画画,但他的父亲实在是忙碌,哪里有时间教他。
上次去,是初十那日,有唐家两个亲戚分别带着两三岁左右的孩子过去串门。
修衡对着两个与自己同龄的小孩子,始终惜字如金。那两个孩子觉得他无趣,便甩下他,一起在暖阁里嬉闹。后来,为小事争吵、哭闹起来。
那时候,小小的修衡就坐在黎兆先膝上,两个孩子争吵的时候,他皱眉,哭闹起来之后,小胖手抬起又落下,手势透着无奈。
末了,竟叹了口气,犯愁的小大人似的。
当下,程询和黎兆先心里都笑得不轻,碍于别家的长辈孩子在场,又都没发现修衡的反应,只得强忍着,很是难受了一阵。
那样的小人精,日后也要活成人精的修衡,小时候竟是这般可爱,真的是让他愿意掏心掏肺去善待、照顾的孩子。
先前,他其实没敢奢望到这地步。
至于柳元逸,如今的情形算是有所好转了吧?——时时一字一顿地说出几个名字,包括廖彦瑞,但是,只在他听来,几个名字代表的人,是好坏掺杂到了一处。
柳阁老必然也明白,应该正在寻找证据,以图报恩或报复。
每次看到父子两个,他心里都特别难受,回到家里,偶尔真恨不得找到父亲面前,肆无忌惮地痛斥。
或者,想当面把纷杂的心绪告知怡君。
想倾诉。只想对她倾诉。
只是,他就算每日得闲,也不能总去看她——廖家夫妇要是猜忌他与怡君如何如何,便适得其反,到末了,不好受的还是她。
前世的记忆之中,怡君对付廖家的人全不在话下,根本就不是需要他顾虑的事儿。
今生应该也是如此,怡君总能找到变通的法子。然而正因如此,他越不好不按常理出牌了:他与母亲关系的改善提醒了他,兴许怡君也正在得到双亲给予的温暖。
不论多少,那总是好事。若没承受过亲人给予的入骨的殇,谁又愿意对亲人做到决绝、漠然。
若是可能,他希望她这一世的生涯更丰盛多姿,一直有温暖萦绕,一直有欢喜相伴。
——这是平时他该做到的。轮到她及笄这样的大事,便不能不想想法子见见她了。
事情一如怡君所料,及笄之前,廖大太太派专人教她及笄礼时的一应礼仪,随后便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耳提面训。
碧君见了,直为妹妹叫苦:“要是这样的话,真就不如让怡君安安静静地及笄了。这些那些的,您说个没完没了,换了我早疯掉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廖大太太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在长女额头,“不知道帮忙,只会说些丧气话,你就不能长点儿出息?跟你说了一百遍了,怡君的及笄礼之所以要好生操办……”
“哎呀,知道啦!”碧君承受能力有限,当场捂住耳朵,“这些您都说多少回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起初听的时候,高兴得恨不得放炮竹,可您絮叨了这几天,我是真受不住了。娘,话说三遍,其淡如水……”
“你这个混帐东西!”廖大太太把长女的手拉下去,赏了重重的一记凿栗,“快走快走,谁稀罕听你那些歪理?”
分明是至理名言,到了母亲嘴里就变成了歪理。碧君扶额,随即恭敬行礼,“我能不能去蒋家一趟,姑母和二表哥……”
“去吧去吧,赶紧走!”廖大太太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同意,“你不在家里,我也能少生点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