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在彻查这事,别的地方也有这种情况,所以报纸没报道,但也走漏了风声,听到消息的肯定都夹紧了尾巴,老实做人。”
每当宿舍讨论时政的时候,二丫都是一个倾听者,她的知识来源仅限于课本。从懂事到现在,愁苦的是生存和生活,对国家大事没有精力关注,致使她的眼界狭窄,听闻她们话题想到的都是没价值的东西,一直不敢发言。就像她的家务事每次在脑海里打转,都在出口前憋死在法律条文漏洞和案件讨论面前,跟上得了台面的国家时事对比,她要说的宛如狗屁倒灶的污糟事。
从二丫离开,大丫每天都翘首等她回来,一等就是两个月,她爸跟二宝被判刑了,她妈天天在屋里摔打叫骂,大宝小虎一个能跑出去玩,一个天天去上学,都能逃走,只有她,逃不了打骂。
“大姐,她又掐你了?”小虎放学回来看她碰到腰的时候吸气,掀开衣摆看,腰上青青紫紫的都是手印。
“嗯,妈要是工作没丢就好了,她不在家就好了。”大丫叹气,她妈现在也不出门,就天天躺家里睡觉,睡醒了看哪哪都不顺眼。
“别喊她喊妈,她就一个毒蜘蛛。”
“喊谁毒蜘蛛?谁是毒蜘蛛?老娘生你养你供你上学还成毒蜘蛛了?”杜小娟刚从屋里出来就听到白眼狼的话,掐着他耳朵往上提,啐他:“没良心的狗崽子。”
“你就是毒蜘蛛,蹲监狱的也是,你们打我大姐,还逼走了我二姐,要不是你们要卖我二姐的通知书,我二姐怎么可能不回来?”小虎踮着脚,手抱着掐他耳朵的手,用坑坑洼洼的指甲去掐她肉,她使劲他也使劲。
“呸,毒寡妇。”他朝她吐口水。
杜小娟看他眼睛里仇恨的光,她记得这个年纪的二丫挨打时眼睛也是这样的,顿时心里燃起一把火,她松开他的耳朵,拧住他的胳膊往地上一推,下脚的时候想着这是儿子又收回脚,把尖叫阻拦的大丫捶了两拳,气散一点了指着地上的儿子,威胁道:“瘪犊子,我看你好日子过多了把你养憨了,明天也别去给我上学了,免得心野了。”
“不去就不去,有你们这样的爸妈我嫌丢人。”他从地上爬起来,把他大姐扯开,想继续骂又怕她挨打,只好憋屈的继续吐口水。
“走,我们出去。”口水吐干了,他拉着大姐出门,经过巷子里坐着说闲话的人堆时,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热情打招呼,两人像一大一小两只耗子缩头缩脑地跑到洗衣服的堰边坐着。
大丫偷瞄脸色胀红的小弟,起身在周围捡碎瓦片,“给,你打水漂玩。”
小虎沉默地往水里砸瓦片跟土坷垃,没心情打水漂,两人一捡一扔,堰边除了水声就是风吹树叶的嗦嗦声。
“以后她再打你你就打回去,要不然就跑出门,她现在是劳改犯的媳妇,要脸的很。”小虎虎声虎气地指点笨大姐。
“她就掐几下捶几拳,我越跑她越有气。”刚刚才为称呼干仗,这下大丫也长记性了,当着小虎的面也不喊妈了,她垂眼轻声说:“我挨得住,就是,你明天还去上学吧,你二姐就是上学才有主意,你看她现在上学也能赚钱,你去上学吧。”
小虎摇头,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他家里的事,骂他是坏种,编排他要偷他们东西,他以前玩的好的伙伴都离他远远的,就连被革职的革委会队长的儿子都瞧不起他。
大丫以为他是在跟妈呕气,笨嘴拙舌地说:“学费都交了,她说不让你去上学肯定不管用,她又不是学校的老师。而且,你二姐喜欢读书,你上学她也高兴。”
小虎抿嘴瞪了她一眼,恨恨地把一捧土坷垃使劲砸在水里,没说去还是不去,“好想长大,长大了我就去找我二姐。”
大丫嘴唇动动,瞟了弟弟一眼,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小虎还是背书包去上学了,出门的时候,杜小娟坐在堂屋门口抖腿说:“昨天不是说不去上学?啧,睡一觉起来忘记了?”
小虎脚步停了一下,急匆匆地出门了,巷子两边门对门都是端碗吃饭的,他羞臊地埋头穿过巷子,拐弯后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在一个废弃的老屋门口坐下。一直等到学校的打铃声响,他像是溺水的人爬上岸一样,泄力靠在土墙上,瞅着刺眼的太阳,任由眼睛酸痛的流下眼泪,然后爬起来往学校跑。
一直等到四月份苏愉跟小远回校,二丫听到消息出校门去搭电车,上车了往后走的时候看到平安,她在走道另一边坐下,问:“平安,你也是回去?”
“嗯。”平安点头,看又有人上车,他往里面移了个位置,被中间人挡着,两人自然而然的没再说话。
“呦,做一趟车过来的?”小远听到喊门声来开门。
“你这是搁酱油里泡了的?像是换了张皮样的。”平安朝他肩膀捶了一拳,“也壮实了。”
“二丫姐记得关门啊,别让小黑小花跑出去了。”小远转头说了一声,回过头抱怨:“唉,沙漠里太晒了,风又大,我也不好跟妈一样用头巾包脸,还没到两个月就给晒黑吹皱了。”
“妈呢?妈,哎,是你不讲究,我看妈就没黑多少。”平安进屋先找妈,亲亲热热地说一会儿话才得空跟小远唠嗑。
“你俩去你们屋里说,吵死个人。”苏愉看二丫有话要说,打发两个小伙子滚蛋。
平安哼了一声,翻个白眼问:“有没有想吃的菜?我去饭馆里买回来。”
“捡我喜欢吃的买就行了,我都想吃。”等两人出门了,她才问二丫:“这段时间还好吧,顶替上大学的事公安怎么判的?我在报纸跟收音机上也没听到消息啊。”
“还在查,我们镇上的已经抓起来了,教育局还在查别的地区的,暂时还没结果,但我爸跟二宝已经关进去了,我妈的工作也丢了。”她把这段时间的事粗略地说一遍,“至于我爸还有其他人判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宁叔可能知道的清楚一点。”
苏愉点头,问:“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说?”
“对,就是我想把我大姐给带出来,但我翻了户籍政策还问了我老师,但好像都行不通,她的户籍迁不过来,投奔亲属不行,我现在是集体户口,嫁人不行,找工作迁户口更不行。”二丫希冀地瞅向她,“苏婶,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农村迁往城市迁不过来,你有没有试过农村迁往农村,你攒了多少钱?可以去这边农场和乡下问问,在农村买个废弃的房子或是十来平宅基地,不要田地也不要其他权益,先过问村长的意思,村长同意了让他带你去派出所开迁入证明。”苏愉盯着二丫,继续说:“如果这也办不成,而大丫也急着要逃离你妈,那就不迁户口直接带过来,反正依她的学历也找不到工作,来了你就租个小房子给她住,先给安定下来再慢慢找赚钱的机会,像农场收割庄稼,还有家庭作坊择洗羊毛,实在不行还有那巷子里开的小饭馆,可以去洗碗,工资低点但也够她吃喝。”
二丫笑了,“婶,你总有办法,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我愁了两个月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知道未来的走向啊,八十年代初有闯关东的,再过一两年南方大规模建厂,那时候“离土不离乡”就会很普遍,户籍在乡下,人在城市里。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苏愉追问。
二丫脑子有点乱,她瞥开视线,不敢跟一向待她坦荡的人对视,“我、我先租个小房子把我大姐弄过来算了。”
“可以,这样方便,不用跑手续要证明,就是查黑户的时候躲一下。”苏愉点头,没再问别的。
第110章 110 带走
二丫第一次没留下吃饭, 在小远平安回来前先找借口离开,也没坐车回学校,就抱着手在街上游荡, 像个游魂一样偷窥别人家的嬉笑怒骂。她格外留意七八岁的小孩, 小虎也是这个年纪, 已经在上一年级了,他有同学有小伙伴,妈也不会虐待他, 她可以每年回去看他,给他买书买衣服买零食, 也可以交他寄信,把邮票和信封都给他准备好, 可以一直供他上学。
她说服了自己,拦下有轨电车往学校去。第二天, 她去她熟悉的巷子拿她的学生证去租了个小房间, 这里人多暴露的风险大, 但也相对安全,至少没人敢夜里翻墙。
接下来就是联系车的问题, “婶,我宁叔下一趟来这边的车是什么时候?我姐坐不了火车, 我想求宁叔帮忙,把我姐给捎带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 又给人添麻烦了。
“应该就在这几天,等他来了我给他说一声。”
“不不不,婶,我亲自跟叔说,这事挺麻烦人的, 你说的叔肯定不会拒绝,以前我是没办法只能求你帮忙,现在我的境况好了很多,再通过你传达,那挺不要脸的。等叔来了我亲自说,他要是觉得不太好带我就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