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我犹豫了很久,后来我看到你送来的那扇屏风,大漠,剑南,关中,岭南,江南,这些地方我无数次在地方官的折子中听闻,可是我一个都没有去过。便是我夺位成功了,我也只能终身呆在长安,听人歌功颂德,却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治下的盛世究竟是什么模样。天下还有那么大,我不想把自己困住。”
容珂性格中颇有些任性冒险,想一出是一出,这种性情,确实不适合做皇帝。更何况,容珂若是想称帝,那就要再好生杀一波人,其中包括她的嫡亲弟弟容琅,也包括她的母亲夏太后。
她已经登上过天下权力的最高峰,剩下的对她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她应当去,真正需要她的地方。
而萧景铎做的,就是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你若是真的称帝,我一定会支持你到底,可是之后的事情,却很是麻烦。”
若是宣朝出了位女皇,后宫可怎么搞啊?
乾元七年开春,乾宁长公主设宴,宴请京城中正五品以上的官眷入宫赏花,还特意说了可携带子女。这样就差明说的暗示谁看不出来,官夫人们都将女儿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入宫参选。这次摆明了是乾宁长公主给皇帝相看,后位不敢想,但是妃嫔之位,却还有许多。
许多人都花式试探乾宁长公主的意思,乾宁身边的内臣近侍一时间被人追着跑,可谓八仙过海各有各的神通。至于夏太后……众臣往那个方向使力的很少,这件事究竟谁说的算,他们的眼睛还没老到看不出来,即使夏太后才是皇帝的生母。
盛大的赏花宴之后,容珂便支持着容琅,接手朝廷中的折子,和宰相议事时也带着他。这下朝野皆知,乾宁长公主即将要归政天子,已经长成少年的皇帝容琅,要亲政了。
许多人见了这一幕都感慨万千,乾宁这些年就是宣朝的无冕之王,她说归政就真的归政,光凭这份潇洒利索,就足够流芳百世了。更别说,她当政期间,还将宣朝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强盛时代。
段公对着族中子弟感叹:“公主虽为女子,其手腕不输男子,其胸襟,远胜天下男子。我自愧不如。”
连贤相之名流传天下的段公都这样说,其他人更是叹服非常。宣读封后圣旨之时,段公带着全朝臣子,心悦诚服地对容珂深深跪拜:“公主明德,天下之福。臣代天下人,谢过乾宁殿下。”
“诸公免礼。”
“谢公主。祝公主千秋。”
年初公开相看,四月时中书省起草封后圣旨,五月时,正式赐婚。除了皇后,此次还一同册封了四位妃嫔。等皇帝亲政后,另行选秀。
帝后大婚定在了乾元八年六月。向来清闲的礼部仿佛上了发条,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原先夏太后猜忌容珂不肯放权,闹得僵持无比,朝堂上虽然没人说,其实他们都知道。现在容珂大大方方地带领容琅熟悉朝政,夏太后的脸仿佛狠狠被打了一巴掌,乾宁公主根本不贪权,日后还要去边疆威慑外敌,而夏太后这样做,朝臣私下都觉得实在小家子气。
夏太后也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心中对女儿生出愧疚之意,好多次派宫女去乾宁公主府,想和容珂修好关系。而容珂只是冷淡地将人晾在一边,理都不理。
离皇帝婚期越来越近,容珂忙着安置自己的亲信,梳理朝堂关系。段公特意入宫,和容珂长谈许久。
“殿下,银枭卫是你的私兵,当年江安王、梁王叛乱时,确实功不可没。这些年内乱已平,你用银枭卫网罗消息,监督朝中官员,初心是好的,可是,殿下,银枭卫的权力是单方面的,甚至连制约都没有,只要他们戴上面具,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如今是你主政,他们不敢放肆。恕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日后,宣朝出了位糊涂的皇帝呢?若到时银枭卫大肆编造罪证,排除异己,这就是倾国之祸啊。”
容珂听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萧景铎进来的时候,宫女说段公刚离开不久。
萧景铎对容珂禀报:“右部今年又加了一百人,如今传递消息全用密语,消息链已经全了。”
这是他们建设八年才取得的成就。一条可以直通民间的消息链,可以反过来监督官员,这是何等壮举?
但是这次容珂听了,神情却不见多大变化。她说:“李叔年纪大了,我早就打算让他荣养,但是他不肯走。现如今银枭卫已经成型,也该让李叔歇一歇了。”
容珂口中的李叔就是银枭卫大统领,银枭卫内部都知道大统领姓李。其实知道也没用,他们又不知道大统领长什么样子,光靠一个姓还能找出来人不成?不过萧景铎显然不会关注这些,他注意到容珂话中的内涵。“大统领要离开了?”
白嘉逸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他抬头去看容珂,看完之后又去看萧景铎,刚好和萧景铎的目光对上。
左右两部一直是竞争关系,大统领,显然也只能从左右两部的长官中选。
换句话说,萧景铎和白嘉逸,只有一个人能成为大统领,掌握最高最大的权力。
他们俩都对对方的身份心知肚明,容珂执政期间一直隐隐对抗。可是大统领只有一个,一个人上位,另一个就要被打压。大统领是容珂身边最信任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容珂只是暂避长安,日后又不是不涉政,也不是再不回来,能夺到大统领之位,对日后仕途有多大助益,傻子都能想明白。
容珂说:“皇帝大婚在即,这是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这几日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萧景铎和白嘉逸都点头,示意明白。
之后几日,左右两部对抗更甚,就连下面的人都能看出来,左使和右使,在争夺大统领一职。
他们一直争了两个月。两月之后,银枭卫按例去宫里禀报,白嘉逸和萧景铎都在。禀事之后,他们正要退下,却听到容珂说:“左使留步。”
白嘉逸的脚步顿下,左部的人立刻露出欣喜之意,在容珂面前,所有人都要摘下面具以示效忠,所以众人的神色一览无余。
白嘉逸的心快速跳动起来,萧景铎转头深深看了白嘉逸一眼,先带着人走了。
几日后上朝时,百官鱼贯走入太极殿,一进殿就被吓了一跳。
一群黑衣银纹的年轻人站在大殿西侧,那是武官的站位。他们脸上带着面具,冰冷无情,在熹微的晨光中很是令人生怖。
百官都打起鼓来,这是要做什么?公主莫非临时反悔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猜测纷纷的时候,内侍唱诺:“圣人、长公主至。”
在众臣的行礼中,容琅坐上帝位,而容珂却没有入座,而是站在堂前。
“想必诸公也知道,这些人是银枭卫,算得上是我的绝对亲信。早年时政局动荡,我原打算铸就一柄最锋利的刀,直隶帝王,内镇宫闱,外慑臣子,让贪官污吏再不敢胡作非为。可是段公提醒了我,这柄刀能伤人,便能伤己。”
“自银枭卫出现后,作奸犯科的人虽然少了许多,但是在朝堂上直言进谏的人也骤减。唯有广开言路才能成就治世,若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天下贤士再不敢给皇帝提建议,那就是因小失大,涸泽而渔了。为了展示诚心,现我将银枭卫赐名为启吾卫,警示他们启光卫明,守护吾国。并当着百官的面摘下面具,从此之后,接受天下人的监督。”
“银枭。”
全体银枭卫上前一步,齐刷刷保全:“臣在。”
“摘面具。”
太极殿中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声,就连容琅都意外地直起了身。
百余位银枭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向面具,某个机关一扣,面具就脱落了。
他们的真容也展示在全体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