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吴君茹翻动首饰的时候吴四夫人就跟过来,她站在吴君茹身后,紧紧盯着吴君茹的动作,现在看到吴君茹的表情,吴四夫人也明白了,她既气又恨,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你还是堂堂侯夫人呢,竟然连自己的屋子都管不好,我真是……哎呦,气得我头疼!”
吴君茹委顿在地上,陷入对自己深深的怀疑中。
怎么可能,她有前世职场的经验,自认为驭下有术,管理区区后宅根本不在话下,她从没有将家里的丫鬟和小妾放在心上,即使她现在脚踏实地了很多,可是不可否认,她内心深处还是带着穿越女的优越感,她总觉得自己不会输给古代人。但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送出去的信件被换可以说她困于内宅,对外部掌控不强,可是妥帖收好的“回信”也没了,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连引以为豪的内宅掌控力也输给了萧景铎?
“我记得你那个继子才十七岁吧,你连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也斗不过。他还是个郎君呢,主要的势力都在外院,你作为他的嫡母,竟然连内院也掌握不住。”吴四夫人失望地摇头,“算了,懒得说你,你自己做下的孽,少不得要我来替你还。你的继子现在在府上吗?把他叫过来,一会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吴四夫人说得这么明白,吴君茹立马红着眼抬起头:“你让我和萧景铎示弱?”
“不然呢?”吴四夫人也怒了,“你技不如人,现在还想端着身段吗?你自己名声净毁不要紧,可别带累了整个吴家。”
萧景铎刚巧在府上,听到福安院的传唤,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好整以暇地随着领路丫鬟往主院走。
萧景铎还没走近就有侍女跑过来和他问安,伶俐的侍女撩开珠帘,娇声软语对萧景铎笑:“奴给大郎君请安,郎君万福!”
萧景铎心里觉得好笑,等他走入正屋,一眼就看到脸色僵硬的吴君茹,以及笑容热切的吴家四夫人。
“这就是大郎君吧,好孩子,真是一表人才。”
萧景铎按照规矩给吴家四夫人行礼,还没等他拜下去,吴四夫人就下来扶住了萧景铎的胳膊:“按理你是我的外孙,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这话说得吴四夫人自己都恶心,吴家想让萧景铎腾出嫡长子之位,萧景铎也记恨吴家的逼迫,双方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暗地里做过的哪些事情,可是现在,吴四夫人却不得不放下身段,和萧景铎说好话。
萧景铎也顺势直起身,浅笑着说道:“那就谢过四夫人了。”
“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我们远在清河,不能时常见到你,我和四郎都遗憾的不得了。不过好在你是个出息的,才十七就考中了进士,也不枉我和四郎念叨你一场。”
萧景铎嘴上谦虚,姿态却依然冷淡。吴四夫人听到萧景铎依然称呼她为“四夫人”,而不肯改口叫外祖母,心里也明白了这是个硬茬,不拿出些切实的好处来,恐怕他不会松口。
于是吴四夫人转了口风,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对萧景铎说:“说来也是我和四郎对不住你,四郎忙于外务,我也整日操劳家务,竟然疏忽了对八娘的管教,让她养成了骄恣狭隘的性子。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赶紧往正道上扳,等八娘嫁人后,我日夜担忧,时常写信来规劝她,她也和我保证不再小性子。可是我怎么想的到,她只是在信里蒙骗我,事实上依旧我行我素,还让你吃了许多苦头。”说着,吴四夫人侧头去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都是我疏忽,这才让你受苦了……”
八娘是吴君茹在吴家的排行,吴四夫人作为她的嫡母,这样唤她合情合理。
“四夫人不必如此,我本以为侯夫人的行为都是吴家授意,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可不是么!”吴四夫人连忙应和道,“女儿大了,我们远在清河,许多事情都照料不到,这才一直蒙在鼓里。若是我们早就知道你的情况,必然不会放任八娘继续错下去的。”
这话中吴四夫人承认了吴君茹妇德有亏,不容于人,虽然摘清了她自己和吴家的责任,但是对于高高在上的世家来说,出了事没有维护自家出嫁女,而是对着晚辈承认错处,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退步了。吴四夫人说完之后,满心以为自己这样屈尊纡贵地承认不是,以萧景铎低微的庶民出身,必然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可是吴四夫人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萧景铎的表态。
萧景铎眼里闪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平静地看着吴四夫人:“四夫人的心思着实让人感动,可是这几天我听同年说,似乎侯夫人给吴家写了一封信,信上好像还牵扯到朝廷选官……”
如果吴四夫人以为她私下里和萧景铎说些好话就能了结此事,那就太天真了,没有切实的好处抛出来,萧景铎怎么会轻易罢休。
听懂了萧景铎话语中隐隐的威胁,吴四夫人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她原来还奇怪吴君茹多少也是世家里长大的小姐,怎么会在一个小子手上接连栽跟头,现在吴四夫人倒有些懂了。
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谦逊内敛,可是私下里却不择手段,阴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偏偏本人还油盐不进,不在乎名声,只盯着好处。这种人,确实有些难缠。
被萧景铎威胁,吴四夫人颇为不快,当时就想回敬过去,真当她们吴家好欺负?
可是话到喉口,吴四夫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明明知道萧景铎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情,却苦于无法说出口。偷换继母的信件,还假冒吴家四郎回信,这说出去随便哪一项都是不孝不义的罪名。可是偏偏,送到吴家的那两封信是白纸,而吴君茹这里伪造的回信也被取走了,她们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可以威胁萧景铎的证据。
明明知道却说不出来实在是太憋屈了,吴四夫人到底是世家夫人,向来都是别人捧着她,她什么时候忍过别人。如今萧景铎仗着她们拿不出证据就得寸进尺,吴四夫人也恼了:“你十七就能考中进士,想来是极聪慧的,可是你要知道有一句话叫孤掌难鸣,还有一句话叫枪打出头鸟,你太过刚直,恐怕这样的性格在官场里会颇为不易。”
孤掌难鸣,这是在暗示吴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枪打出头鸟,更是直白地用未来仕途来威胁萧景铎。萧景铎每一个都听懂了,但是想用这些吓住他就太天真了,他从劫持吴君茹的信件时就知道,他此番已经结结实实得罪了吴家,更何况吴家和萧景铎本来就站在两个阵营,所以稍微得罪和完全得罪,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既然如此,那么何必维持和吴家表面的和谐,不如逼他们吐出些好处来实在。
“未来的事情,就不劳烦吴四夫人操心了。说起来我偶然捡到两封书信,看笔迹是侯夫人的东西。萧景铎愚钝,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两封信,不如,四夫人给我出个主意?”
吴四夫人定定地看着萧景铎,萧景铎也不闪不避地直视对方的眼睛。吴四夫人心里怒火滔天,从没有人敢这样威胁她,然而此刻看着萧景铎的眼睛,吴四夫人却从心底里感到棘手。
萧景铎的眼神孤勇又决绝,显然并不害怕吴家将他偷换信件的事情爆出来,可是,吴家却怕。
堂堂吴家,被人偷换了信件都没察觉,直到事情爆发才后知后觉,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萧景铎不在乎名声,但吴家在乎。而且吴四夫人出于自己的私心,也不想让别人过多地追究扣押信件一事,毕竟,是她忘了这回事,这才耽误了时机。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吴四夫人缓缓笑了,“那你,想要如何?”
“听说四夫人光临侯府,祖母和几位婶母早就在高寿堂等候,想和四夫人叙一叙旧。我不敢奢求其他,但是这些误会,还想劳烦四夫人,当面和祖母等人解释清楚。”
萧景铎坚定又从容地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吴四夫人唤他来福安堂,虽然按着吴君茹的头给他道歉,可是这件事出了福安堂,根本没人知道。萧景铎并不满足于此,他要的,是让吴四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吴君茹做下的错事。他见惯了世家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自家的女儿,而现在,他想反过来试试。
吴君茹早就被吴四夫人交代了,所以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此时,她才不可置信地说道:“真是胆大妄为,你竟敢支使母亲?”
吴四夫人没有说话,吴君茹有些慌了,若是吴四夫人当着老夫人和萧二夫人之类的人骂她,那她的颜面何存?日后还怎么管理这个侯府?而且世家最重名声,有什么丑事都掖着捂着,若是被嫡母公开叱责,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这个外嫁女被家族放弃了?
“母亲,他向来都是这般不孝,往常顶撞我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威胁您,母亲,你可不要被他蒙蔽啊!”吴君茹连忙说道。
“吴四夫人?”萧景铎在旁边轻轻提醒了一句。
不提吴君茹在旁边心急如焚,吴四夫人心里的算盘却打的很精明,反正吴君茹又不是她的女儿,用一个庶女洗清吴家的名声,何乐而不为?而且这样做,还能表明她大义灭亲、帮理不帮亲,这种名声传出去多么好听。几个转念间,吴四夫人就想好了,她又看了萧景铎一眼,站起身说道:“也好,我许久不曾见过亲家,颇有些想念。”
萧景铎也笑了,随手招来一个侍女说道:“带四夫人去高寿堂,我随后就到。”
等吴四夫人离开后,吴君茹终于不再按捺怒火,指着萧景铎骂道:“你简直卑鄙,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偷看我的信件!”
“信是你自己写的,你自己敢做,为什么不敢让我替你宣扬出去?敢做就要敢当,你既然想通过家族暗中谋害我的仕途,那就要准备好承担后果。”
“你真以为你考中了进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彻底地得罪我就是彻底得罪吴家,你就不怕以后被吴家报复吗?”
“没有这件事,他们就不会打压我吗?”萧景铎对着吴君茹笑了,“而且,你马上就不是吴家的人了。”
吴君茹被萧景铎话外的意思吓得浑身发毛,她狠狠瞪着萧景铎,发现萧景铎不痛不痒,完全不想和她维持脸面。最后,吴君茹败下阵来,心有不甘地说道:“你假传朝廷命官的书信,这个把柄我绝不会放过!”
“呵。”萧景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先把那封信找到再说吧。”
“你!”说起这个吴君茹就气得牙痒痒,“你居然在我这里安插了钉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