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李曼青在刚嫁来那段日子也会哭,想家,想读书,想高考,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在农村种田养猪,更不想嫁给他。但都是偷偷躲着哭,唐家人下地去了,她才出房门,躲在院子葡萄架下。
他中途回来喝水曾见到过两次。
他以为是她一个人在家怕。所以他就专门让她妈留家给她作伴。还好,老太太也通情达理。
那种哭,让他有点苦恼,又有点不耐烦。他们家宽宽敞敞的四间大瓦房,光光亮亮,又不是住石头洞里,她有啥好怕的?女孩子就是屁事多,尤其是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动不动就掉眼泪,还没外甥女芳菲好玩呢!
所以他也不会安慰她,反倒上瘾了似的,每天在地里不好好干活,半小时就要跑回家喝一次水……其实水没动过,就躲在屋后看她哭。
后来,觉出这个小姑娘的好来,他也不忍心再看她哭了……当然,可能是认命了,或者习惯了,她也很少再哭了。
像现在这样的大哭,他完全没经验。除了将她搂得更紧,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李曼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年漂泊日子她都没哭过几次,就是知道自己不能生了,她也没哭过。现在却哭成泪人,根本停不下来,哭得急了,还忍不住“嗝”了两声,肩膀忍不住的发抖。
看着怪可怜的——这是唐丰年的感觉。
于是,在这种“她真可怜我应该认错”的潜意识支配下,他无奈道:“诶别哭了,我……我错了还不成吗?”
才说过就后悔,他压根没错啊!
错的是她跟着野男人跑了……虽然在梦里,但他心里还疙瘩着呢,要不是看在她怀孕的份上,他才不愿回来呢!
曼青忍住心头莫名其妙的酸楚,又忍不住好奇,就断断续续问:“你……你错……嗝……错哪儿了……嗝!”
唐丰年一愣,他妈的他根本没错好吗?!
但一低头,看见她大眼里满满的亮晶晶的泪水,圆润的下巴上欲掉不掉的泪珠子……唉,怎么就这么可怜?
好吧——“错在不该骗你们,不该让你们担心。”
李曼青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嗝……呢?”
还有?!他妈的他压根没错啊,在外面这三个月他起早贪黑一天没休息过,除了干活就是想他们,剩下的时间就是一边干活一边想他们……他哪里还有错?
但一低头,看见她满含期待的目光,好像他“错”得越多越充分,她就越满足一样……
好吧——“还错在不该丢下你们母子几个。”这他妈真不是男人做的事,他当时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这么单纯这么乖巧,怎么会跟野男人跑呢?
他一定是被那个梦前半截成真的部分吓傻了。
一听到孩子,李曼青的哭声终于能忍下一点点了,伸手摸了摸肚子,小家伙们感觉到妈妈的手,又在她手下动了动,她嘴角就慢慢翘起来。
按理说才六个月不到的孩子,不会这么活跃和“懂事”啊。
怎么随时都能感觉到妈妈的情绪呢,真是两个乖宝宝!这种做了母亲后才能体会到的默契,原来就叫血脉相连,母子连心啊。
唐丰年见小妻子唇边漾出两个小梨涡,心内一软,她年纪还这么小,深市跟她一样大的都还娇生惯养呢,就是丰梅也还在读书,她却就要生儿育女做“寡妇”……确实是他对不住她。
“好了好了,乖啦,我回来不用怕了。”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李曼青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沉默寡言,自从她记事后,别说抱着她安慰了,就是肩膀都没拍过她一下。现在被唐丰年这么轻缓的抚了两下,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与安全。
这是一种关爱。
可能女人做母亲后会更加渴望被关爱吧?曼青居然下意识的将身体重量靠到他手上。
见她沉默着不出声,唐丰年又试探着叫了声:“曼青?”
李曼青沉浸在这种安全感里,不出声。
唐丰年却以为她还在生气,问题是他都赔过罪了啊,那她到底是还在气什么呢?莫非是气他打电话回来又不说话?第一次接电话,她的委屈他能感觉到。
好吧——“我错了,不该打电话不出声,让你害怕,让你生气。”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会不会像梦里一样跟人跑。
李曼青:……嗯?她都快忘记那茬了,他怎么还记着啊。原来他果然是那个所谓的在深市的丰年同学。抬头见他正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翻脸无情的母老虎一样。
其实唐丰年不是软弱性子。
记得去年五月里,家家户户犁田栽秧,大平地每家都有几亩水田,加上隔壁两个村的七八十户,近四百亩的水田,但坝塘却只一座,从坝里放水的沟又只有七八寸宽,到了那几天为了争水打起来的人家不少。
唐丰年常年在矿上,隔壁村的人就当老唐家好欺负的,把唐家田里正在放的水给截了,直到秧苗都拔好了,他们才发现田里没水。秧苗一旦脱离了泥土就活不长了,秧苗没了,那来年的水稻也不用想了。
老太太险些急白了头发,公公唐德旺找上那人家去,不止事情没解决,还被他们家俩儿子推了几个跟头。
丰梅自个儿跑矿上去叫了他回来……不知怎么搞的,当天那家截水的人家就乖乖给他们田里灌满水了……听说还是花钱借柴油机抽的。
李曼青是后来才知道,唐丰年当天找到那户人家去,把人家两兄弟给打了,尤其是头一天带头去抢水的大儿子,被打得哭爹喊娘。因为这种事本就是他们无理欺负人,闹到村委会去人家也是帮理不帮亲。打又打不过牛高马大的唐丰年,闹也闹不过……最终只得认错赔罪了。
以前的李曼青觉着他真是个粗人,不讲理,用书上的话说就是“山野村夫”,但后来遇见过各式各样的奇葩人物后,她才知道,在这种“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适当的武力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就是这样一个会靠拳头说话得男人,他不会念徐志摩的诗,不会在生理期泡红糖水,但却会一分一厘的存钱给她买东西,会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她和孩子。
他的小心翼翼与好脾气,从来只是在她面前。
曼青心内柔软极了,头一偏,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语:“你没错,错的是我,大错特错。”她曾经以为的“真爱”,会念诗会泡红糖水,然而只是在吸她的血,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又投奔别人的怀抱。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狼心狗肺,害很多人本应该辉煌的人生全都偏离了轨道……她就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她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掉泪了,想起那二十年的艰辛与悔恨,想起这个傻子隐忍的付出,她被深深的自责和悔恨缠绕着。老天爷真是厚待她,本来以为就这样了……他居然猛安然无恙的回来。
好,真好。
他活着,比什么都好。
她要尽一切办法弥补上辈子被她连累的人,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