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直帮晕倒的女孩打着伞,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人,直到周围人的目光都看她、看她身后,她才疑惑地转头。
目光触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一脸的惊喜,双眸发亮,兴奋地盯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可她恰好相反,受到了惊吓一样,脸色“刷”地变了,转身就走。
她脚步飞快,一直关注着后面,生怕他再跟上来。
所幸没有。
毒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射进丁明琛眼中,照出他眸底无数痛苦的碎片,让他的悲伤无所遁形。
他站在原地,望着秋雨渐行渐远的身影,心直接碎了。
秋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恐,是厌恶。
好像他是恶魔,是病菌,她避之不及,越远越好。
分别前的那晚,他的确说了伤害她的话,还强行占有她。
但以他对秋雨的了解,因为这个,她即使再失望,再生气,也不会这样对他。
一道惊雷在头顶响起,丁明琛浑身发凉,已猜出了什么。
秋雨当时的话还历历在耳,“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将来我知道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成为陌生人的一天。”
她是真的这样做了。
他打了个寒颤,全身血液停止流动,明明在烈日下,却手脚冰凉。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难过,头脑嗡鸣,全身哪里都叫嚣着不舒服。
这一刻,他甚至就想这样死去。
要是他死去,秋雨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吧。
可他不会再那样了,秋雨不喜欢,即使回头了,也不会跟他和好。
头顶的烈日被遮挡住,原来是秘书撑伞下来,劝说:“明琛,回车上吧,外面太热了。”
丁明琛机械地回到车上,眼神是虚空的,一句话没再说,秘书和司机也识相的不敢多说什么,一路下来,车内氛围压抑了很多。
回到公司大厦,丁明琛一声不吭地回到实习的部门。
“特助回来了?”部门经理过来找他,却发现他闭目靠在椅上,唇色发白,脸色发青。
他眉峰拧起,眉心挤出一道深纹,看上去很难受,却很安静,独自承受着,并没有打扰别人。
部门经理满脸焦急:“是不是中暑了?”
看起来一分的不舒服,被部门经理渲染成十分,他叫喊着吩咐:“小吴,快来帮我扶着特助去医务室!”
他声音震天动地,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是他发现特助中暑,恨不得总裁立刻知道他这样关怀特助的身体。
临近开学,丁明琛就这样病了一场,回家休了几天。
徐念泓担忧得不得了,头一次将工作放下,先顾儿子。
但儿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并不会轻易对人敞开心扉。
即使她是母亲。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窗外,有时候会忽然带点笑意,像是沉浸在什么往事中,有时候又眼神空洞,满面乌云。
所幸,他年轻强健,很快振作起来。
开学在即,丁家请了大师来清秽扬福。
养病的几天,足不出户,丁明琛肤色白如冷玉,短发如墨,他面色沉静,闭目接受大师用洁枝点额。
大师见他仪表堂堂,不禁称赞,“施主年纪轻轻,气度沉稳,端方厚重,必定人生顺遂,是大福之人啊!”
尽管丁慎航和徐念泓都是高知,但近知天命之年,事业上、生活中经历风雨无数,已经变得特别信这些。为父母者莫不为儿女自豪,明知大师的话有奉承成分,夫妻二人仍忍不住露出欣慰笑意。
每逢这种事,不管是否认可,丁明琛总是安静配合的。
这次他却多问了一句,听上去有些像自言自语,“‘顺遂’是指,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大师大概是觉得他孩子气,笑望着他,模样慈祥,“您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丁明琛不语,眼神略暗了一瞬,那股自我厌弃的情绪顷刻间升上来。
不知道,他这个被厌弃的人,还能不能再靠近她。
他的爱,他的恋,他的快乐。
只有他知道,在他风平浪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怎样脆弱的心。
他承担不起。也输不起。
明天就要开学,秋雨根据新课表,给自己定了个新的时间计划表。
她张望了一下,见父亲不在房里,走去楼道里抽烟了。
回到A市后,他的烟瘾更大了。秋雨知道,他这是心里烦。
她也是最近刚弄明白,父亲在向A市的一个张总追款,有半年功夫了,只追回了订单金额一小部分。
楼道里被呛人的烟味盈满,秋雨咳嗽了一声,秋丰实转过头来,说她:“有蚊子,快回去。”
秋雨轻声说:“爸,还是用法律手段解决吧。这样求他哄他,他只会有恃无恐。”
“我们不是没试过,”秋丰实又猛吸了一口烟,忽然抬首,脸色大变:“他黑白两道都有人,收拾我们很简单,秋雨,你不要干涉!”
秋雨生平最恨不公,更恨被人欺凌,上来一根筋的倔劲,“老赖还赖出毛病来了?他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跟他同归于尽!看看谁更后悔!”
“胡说什么!”秋丰实扔了烟,将女儿拉回家。
父女俩安静了一会,秋丰实忽然说:“秋雨,我真是个没用的父亲。你要是出生在别家,会有更好的发展。我拖累了你。”
秋丰实说着,悄悄红了眼圈。
秋雨大声驳斥他:“但是你和妈给了我一个很健康的成长环境啊!我现在觉得,原生家庭健康,比什么都强!会让孩子心理阳光,人格健全!就比如我!”
她气愤地替父亲骂人:“像那个姓张的,还不知是什么阴沟老鼠洞里出来的坏种,肯定是从小没人疼的坏苗子,明着赖账,玩弄别人为乐,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到激动处,她脑海中又掠过那个人。
丁慎航和徐念泓工作太忙顾不上孩子,又怕他被保姆和佣人带坏,从小学起就把他送到外公家养。
他经常跟着她家出去玩。有爱的父母,温馨的家庭,离他很远。
他是徐教授培养出来的标准君子,文质彬彬,沉静内敛。
也是丁慎航不动声色的灌输和强压下,沿着父亲期望的轨迹长成的完美接班人。
丁慎航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徐教授也是。
他只是从一个强压环境,到了另一个强压环境。
徐教授为了让他静心,会让他一下午坐在桌前练字。
她都记得她拍开徐教授家的大门,说让他陪她出去打球时,静静坐在桌后执着毛笔的他,投来的欢喜眼神。
他的面前,永远铺着一大迭苍劲有力的、与他年纪不符的毛笔书法和硬笔书法。
几乎要将他盖住。
……
只要想到跟那人相关,秋雨就会心情低落。
她安静下来,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过了一会,她过去帮父亲捏着肩膀,安慰他:“爸,明明不是你的责任。你老板明知风险大,还答应赊款,最后把压力都给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追回最好,追不回你也仁至义尽了。”
秋丰实反握住女儿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门铃忽然响起,秋丰实过去开了门。
原来是王振平,他送来一小筐李子,紫黑的皮上带着白霜,还夹着叶子,一看就很新鲜。
秋丰实看了一眼秋雨,秋雨显然不想让他收,但推将了几个来回,实在无法拒绝,秋丰实只好收下。
家里太狭小,秋丰实带王振平去楼下茶室喝茶,秋雨借口自己要整理书本,留在了家里。
王振平也是那个小山村出来的,叁十多的年纪始终未婚,倒是在A市事业小成,放假回老家认识了秋雨,一直对他们父女很热络。
秋雨当然感觉得出他对自己有意思,闲聊时,她已经装作不经意地说过,目前没有恋爱的想法。
秋丰实何尝没有当着王振平的面,直说他不同意女儿谈恋爱,因为女儿年纪太小了。
但王振平仍隔叁岔五地来他们家,并积极地给秋丰实推荐工作。
关键是,他跟张总认识,为秋丰实追款提供了一些实质性帮助。
伸手不打笑脸人,秋丰实也不好直接拒掉他,只得先这样交往着。
开学的第一天,放了学,王振平的信息就过来了,像问候小朋友一样,问秋雨第一天上学适不适应。
秋雨回了个“还好”,他紧接着说自己就在A大校园里,问请他吃A大食堂的话还当不当真。
时间地点恰好,秋雨就兑现诺言,请了客。
在校内溜达了一会,秋丰实过来接人,王振平将父女二人送回家。
回去的时候,王振平的后视镜中不时能看到一辆越野车,一直在他后面。
这辆车在路上很亮眼,是某名车品牌,车身高大,线条流畅,对普通车型有着碾压般的压迫感,价格六位数,全进口。
恰好到了一个路口,越野车在他右边车道,跟他并排。
王振平觉得开越野车的人好像在看他。
他看回去,那边全黑反射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
到了小区,他拐进去,越野车自他身后呼啸而过。
开学有一段时间了,并没有人来打扰,秋雨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再担惊受怕。
回家她跟父亲说:“爸,你早点回青城吧。你老板想要追款,让他去法庭告吧!”
现在她这边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她希望父亲早点回去,别在A市跟姓张的上火生气了。
秋丰实问:“这些天,没人纠缠你吧?”
“放心吧,没有。”
秋丰实点点头,说:“我过段时间再走。”
今天张总去参加商会的季度会,他跟到那里,大概是A市商友都在,张总难得说了几句人话,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走的时候,花荫里有个身影闪过,好像是丁明琛。
他恨得要死,攥着拳头去找,却没有找到。
既然女儿说丁明琛没有再来骚扰,他就放心了。
秋雨现在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馆上自习,晚上父亲来接她回家,不跟外人有过多交往,生活过得很简单。
A大知识竞答赛来临,秋雨自然是踊跃报名,并助力医学院进了决赛。
现在心里宁静了许多,学习又重新成为她的全部,成为她为自己和家人创造美好生活的唯一梯子,她很喜欢多参加这样的比赛,历练自己。
来看自己在学校的“大神”中,处于什么水平,有多少差距,好有的放矢。
决赛在会议厅展开,能容纳千人的会议厅水泄不通,许多大一的学弟学妹也来观战,来一瞻学姐学长们的风采。
丁明琛院系代表队入座的时候,会议厅响起了不小的骚动,能很清晰地听到学妹们“哇”的一声低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不自觉地追随丁明琛。
高大英拔、气质清雅的美男子谁不爱看。
他自主席台下的强光下走过,身高气质加成,像自带光环的男明星。
强光照在别人脸上,只会把人照得眉目一团模糊,可照在他脸上,却显得他五官更立体。
会议厅有一瞬的安静。
秋雨全身绷紧,垂了眼帘,压根不敢看那个方向。
在她心中,那个人已经和“黑暗”“恶毒”“阴险”画上了等号,她看一眼,就要回去平静好几天。
她以前走路喜欢望远,打量着四周的人和景,现在不了。
还有了戴帽子的习惯,可以遮挡视线,因为在同一个校园里,她害怕有一天再猝不及防地跟他遇上。
那将是她最不想的事情。
最后一个环节是抢答:两人给同一道题,限定时间内谁先做对,谁便得叁分,当然,如果做不对,要倒扣叁分。
这是决定能否夺冠的关键环节,稍不注意可能会被反超,对方即使已领先六分,也不敢怠慢,派了丁明琛上场。
他先上台就位,仿佛没有看到由他引起的骚动,冷淡的眸光掠过医学院的选手,落在秋雨身上,眸光柔和了一瞬,又缓缓离开。
医学院的领队老师捕捉到这一幕,对着正激烈讨论谁上去对阵的学生们说:“秋雨,你去。”
大家愣住,因为他们都默认不会让秋雨上去。
他们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新学期开始后,大家都知道了。
秋雨脸色黯淡,为难地说:“老师,我……我不行。”
老师将秋雨揽到一边,抚着她的肩,鼓励她说:“你能行,老师相信你。”
秋雨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我真的不行。”
老师怜惜地看着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迟早要面对。这次不面对,还有下次。难道因为他,你要成为A大的隐形人吗?”
秋雨惊讶地望向老师,她点点头,眼神寄予厚望。
老师的话将她的犹疑击散。
她曾经想过退学。
都在心中规划好了回去重读高叁,考南方大学,离A市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但另一个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逃避有什么用,为什么要逃避?逃避是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的啊。
谁的人生能如意。
坚持读完A大,取得优异成绩,她就是胜者。
不能放弃。
否则,她都瞧不起自己。
心中一股暖流涌过,秋雨咬唇想了片刻,将面对丁明琛的厌恶和难堪抛到一边,答应上台。
她深呼吸,平息自己,定了定神,上场站在丁明琛对面。
两人隔着主席台,遥遥相对。
台下响起掌声,以及一阵骚动。
秋雨的眼神始终很收敛,上了台,便只望着自己桌上的IPAD。
主持人是大一新生,不明就里,见帅哥美女PK,自然不肯放过调侃机会,乐颠颠问:“学长,学姐,此时此刻,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秋雨面无表情,只字未说。
丁明琛仿佛已等不及了,看他一眼:“开始吧。”
主持人自己呵呵一笑,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好的,看来我们的师哥师姐已经迫不及待要展开头脑风暴了,那就让我们开始抢答吧!”
在大家屏住呼吸的紧张氛围中,前四道题,丁明琛先做出了抢答。
主持人故作玄虚地张大嘴又闭上嘴,最终蹦出个:“抢答正确。”
观众们持续发出低呼声。
医学院的师生们已急出了一身汗,有同学狐疑地看老师,心内质疑为何老师非要派出秋雨,地球人都知道于公于私,秋雨都不适合上台跟丁明琛PK。
听着台下的哗然,秋雨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手心全是汗,她脸色潮红,心中为自己鼓劲:即使落败,她也逼自己迈出了直面的第一步。这种勇气,又有几个人能有?老师说得对,她不能因为那个人成为什么都不参与的隐形人,那跟她高中时奋斗的理想背道而驰。
得益于这个机会,丁明琛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打量想了四个月的脸庞。
他目光深沉似黑潭,上下游移,最终落在她贝齿下的红唇上。
她一紧张就会咬唇,无措的时候还会绞手。
但她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轻易认输。
虽然坚强不屈,可这咬唇流露出的无助和柔弱,配着她倔强隐忍的小表情,丁明琛看的耳热心跳,那个死了四个月的自己又活了过来。
就这样远远看着,他都感到无比幸福。
他视线中,没有主持人,没有观众,只有对面住在他心里的女孩。
他喜欢这个舞台。
因为它是专属于他和她的。
他希望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不要结束。
让他跟她,能在这一方空间里,一直相对。
“好!第五题,请看题!”
出乎意料,丁明琛没有抢答,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秋雨。
秋雨心中有个大概的答案,却又怕错了倒扣分,眼看时间要到了,丁明琛忽然做出了解答。
居然错了。
连主持人都不敢相信,又乐颠颠的过去问:“学长,您刚才没有手滑吧?”
丁明琛眼神有些冷,“像吗?”
主持人连忙后退回去,说:“当然不像,我们的学霸师哥怎么会手滑,我开玩笑而已!好,那师哥这边扣叁分!”
同学们又是一片哗然。
第五题明明比前面简单一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