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愣了下,寻声看去,就见兰沁禾屏退了屋子里的下人,把房门也关了起来,她伸手给慕良盛汤,一边道,“如今国库空虚,战备老旧,去年是丰年,年初又只下过一场小雪,今年的收成一般,粮价也贵,所支军队粮草也就艰难。国事困苦,百姓的日子更加困苦,我想……除了抄家赋税,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开源?”
慕良的一腔蜜意被兰沁禾打散了,他心里失落,面上恭敬道,“娘娘有什么妙策。”
兰沁禾把汤放到了慕良面前,她沉默了一段时间,许久才缓缓道,“我想请皇上下旨,增收皇室宗亲的田税。”
慕良睁大了眼睛,这下不止柔情,连那点失落都被吓没了。
“娘娘慎言!”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搭上了兰沁禾放在桌上的手,“这话是万万不可说的。”
西朝天下近半的土地都在王室宗亲手里,可他们不管是开店、耕地、采矿、练器还是开办工厂一律不需要缴税,除此之外,一个郡王每年的俸禄就相当于全国内阁大学士的总和。
拿兰沁禾这个最末等的郡主来说,万清一辈子不发俸禄,她都养得起五座兰将军府。往上的亲王俸禄更是不可想象。
西朝如今国库空虚,官员们主动、被迫贪墨是一方面,可更大的原因在皇族身上。
不说那些皇族旗下的店铺工厂,若是能让他们缴纳一项农税,纳兰将军这一仗就很好打了,整个户部就都能活起来。
但是……
慕良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兰沁禾有报国之心、清世之志可以,唯有彦氏的利益是绝对不能触碰的。
为什么一个内宫监的小主事被反民抓了,整个江苏都那么紧张?因为二十四衙门直属皇上,任何一个宦官出去就能代表皇帝的脸。
为什么慕良明明只是一个奴才却被文武百官敬着,他没有门生、没有家资,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帝最宠幸的奴才而已。
内阁首辅都不敢轻易处置一个小太监,就是因为皇权至上,无人敢触碰皇权的龙威。
西朝之前近四千年,历时二十四朝,每朝的大臣在朝会上都有设座,唯有西朝撤了座椅让臣子站着、甚至跪着。
四千年来,西朝达到了有史以来的皇权巅峰。
现在兰沁禾竟然有想要从整个皇室宗亲手里夺食的念头,真要做起来,别说是万清慕良,就算是皇帝太后都保她不了。这背后涉及的利益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触动,内阁不行,皇上不行,就算是太后也不行。
兰沁禾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收敛了正色,露出了笑意,“你安心,我明白的,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若是殷姮在这里,她就看得出来,兰沁禾说这话的神色,跟她答应殷姮不入仕的神情一模一样。
她只是暂且按捺,日后一旦有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但慕良不是殷姮,他没有和兰沁禾相处二十年,见娘娘缓和了神色,他也就相信了。
毕竟这件事太过令人瞠目结舌,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狂徒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两人结束了这个荒谬的话题,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吃完之后慕良起身要走,兰沁禾拉住了他,“天晚了,留下来吧。”
她抬着眸,神色温存,手也攀上了慕良的鬓角,爱恋地望着他那一头亮丽的乌发。
“你恐怕马上就要回京师了,让我再给你篦一次头发。我许久都不曾抚过它们了。”
慕良抿着唇,感觉被女子触碰过的地方哪怕是头发,却也都战栗了起来。
他明白为什么娘娘刚回来就要碰他,无关相思,皆因愧疚。
两人分隔的几日里慕良殚精竭虑,兰沁禾感念他的功劳苦劳,必然想方设法地补偿。
到底是真情还是愧疚已经不重要了,慕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靠什么爱意在娘娘面前立足。
他躬了声,由着女子触碰鬓角,顺从道,“是。”
第86章
慕良沐了浴,他坐在兰沁禾的梳妆镜前,头发披散了一身。
兰沁禾自小就给妹妹梳头,如今给他梳起来也颇为顺手。慕良的头发又浓又密,且并不纤细,兰沁禾挑了一缕衬在手心,拿着篦子一点点地篦开,看着那发丝折出润光,忍不住赞叹:“公公是怎么养出来的?”
慕良耳尖一颤,他被迫看着镜子里丑陋的自己和神仙般的娘娘本就已经十分煎熬,偏偏娘娘还对着自己的头发露出惊艳的目光。
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兰沁禾篦好了那头乌发,手指一松,带有韧性的长发便回归到主人身边,有几缕零零散散地滑到了慕良身前。那发丝并不柔软轻盈,故而沉沉地落在他胸前,笔直得贴在两颊侧边。
墨发垂散,美人羞怯。兰沁禾望着镜子里的慕良有些心醉了。
她从后贴上了慕良的脊背,勾住了他脸庞的一缕乌发,牵到了自己面前,低头轻吻。
“鬓云欲度香腮雪。”她吻着那缕发叹息,另只手穿过慕良撑在了桌上,从后将人全部囚进了怀里。
“抱歉,这半年冷落你了。”
慕良看着镜子里女子吻发的姿态,耳边是兰沁禾低哑的声音,他呼吸不畅,脑中一片晕沉绚烂,低了头,僵硬着无法动作。
然而他刚刚低下头,下巴就被人捏住向后勾去。还未来得及反应,湿润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唔……”
他侧着头仰面,女子闭着眼睛,同他近在咫尺相濡以沫。
不冷落……怎么能算冷落呢。
慕良瞌眸,心神都烫化了。只要娘娘的心里还有一分他,就不算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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