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微唤来陪嫁的庄子上的管事,询问情况,得知田地因着地势好,倒是没被淹,但偶尔发作的狂风暴雨,已将庄稼摧残得不成样子,今年能有往年的两成收成就不错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她反过头来宽慰管事,“人最重要。你们的住处可有漏雨坍塌?”
“没有,没有。”管事忙道,“庄子上的正房,小的每日带人查看,并无不妥,只是后罩房、倒座房有漏雨之处。等天气放晴了,小的请工匠修缮。”
徐幼微笑着点了点头,取了三十两银子给管事,“你且先拿着这些银钱。当下的、日后的事情,你看着打理,不够了再来找我。”
管事忙推辞,“不用,等雨停了,庄子上留下来的蔬菜瓜果就能卖出去,到时候,小人挪用那些银钱应付日常用度便是。”
“拿着吧。”徐幼微笑道,“手里有银钱,心里才有底气。庄子上的日子,今年着实要辛苦一段了。”
管事这才接下银子,谨慎又周到地道:“小人不会乱花的,都会在账上记清楚。”
徐幼微另外赏了他二两银子,笑着端了茶。
她如此,别人的情形也是大同小异。靖王妃见到她的时候,道:“我手里的田产不多,王爷却有三个先帝赏赐的皇庄,今年都要入不敷出了。”
徐幼微叹气,“我们孟府婆媳四个、原府婆媳六个,都是这般情形。只是,我们到底好说,拆了东墙补西墙就是了,好些人可就指着庄稼那些进项呢。”
“谁说不是。”靖王妃道,“再过一两日,该疏散钱粮给百姓了。”停一停,笃定地道,“孟府早就准备好了吧?”
徐幼微颔首,诚实地道:“宁可信其有的事,太傅让府里提前储备了粮食。”
靖王妃也坦诚相待,如实道:“钦天监那边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王府也做了些准备。眼下,就等你和太夫人牵头了。”
徐幼微就笑,“一起吧。这种事,争个第一第二又有什么意思,能帮到人最要紧。”
靖王妃深以为然:“也是。”
帝京周边的消息陆续传来:
不少地方灾情严重,当地衙门事前建造的收容之地根本容不下那么多灾民;
连日的大雨、暴雨,全然淹没了一些地方百姓的庄稼地、房屋,迫使少数百姓将屋顶、大树作为暂时的栖身之处,地势低的地方,情形更为严重;
以孟观潮、靖王带领的官兵为了营救那些百姓,不乏以血肉之躯在湍急的水流中建起人墙、人桥的情形,幸好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尚挨得起这份儿艰辛。
朝廷闻讯,为灾区的补给从速送至。
徐幼微通过太后、皇帝之口闻讯,心里的担忧并没减轻分毫:对灾区,她担忧——涉及地带谓之广阔,留在收容之地的百姓,很难避免有因为涝灾引发病痛从而形成疫情的;对孟观潮,更担忧,他是怎样的人,她是很了解的,不论他到了什么地位,都是冲在前沿的人。
她安排下去,将囤积的药草从速送到灾区的中枢所在,同时将此事书信告知孟观潮。
另一面,与太夫人联手靖王妃,发放粮食给帝京受灾的百姓,捐出银两给灾区。有了她们带头,各个官宦之家纷纷效法。
该做的,能做的,有些甚至稍嫌多余的、明知费力不讨好的,她也做了。做完了。
接下来,便只有听天由命。
只是,偶尔,也会对自己没有事先的预知而自责,一次就问靖王妃:“你说,要是有人知晓这一次的灾患,且能让太傅相信,是不是就能避免今时今日的情形了?”
靖王妃略一思忖就笑着摆手,沉缓地道:“不可行。你这是钻了什么牛角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就如你所说,太傅完全笃定,今年会有涝灾,可他能怎样?
“让那些百姓全部迁移到安全之地么?那样的话,你得想想,起码有几十万人之多。
“怎么样的地方能收容他们?收容他们又需要花费多少银钱?
“六部算账,可从来不算人的安危,只算他们所辖的得失。
“再说了,这种事,会引起天下百姓的惶恐,更会引起宵小趁机作乱。
“更何况,百姓心中何尝不知道,不定哪年就会遇到天灾,能做什么?只能认命罢了。
“落叶归根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就放心吧,没有人会好端端抛下家去别处的,灾情来临之后,朝廷能得到的只有抱怨。
“再说了,钦天监重要的预言,也只有这次言中了,以前咋咋呼呼闹出天大的笑话的情形还少么?”
徐幼微听了,心里好过了些。道理她都明白,只是,需要一个人支持自己罢了,不论有心无心。
她,只是害怕。怕自己的重生,反倒让他命运发生逆转。
这天下,没了谁都行,没了孟观潮,不行。
她最害怕的,是重生反倒带来那万分之一的意外,害得他……
她连夜写加急信件给他:防范身边任何人。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两日后,亦是雨过天晴的时日,骄阳似火,她收到了孟观潮的回信:无需担心,安好,勿念。
字迹稍嫌潦草,但是依然遒劲有力,一笔一划正如铁画银钩。
八个字而已,她却看了好些回。
随后,翻箱倒柜大半晌,总算找出一个尺寸相宜的樟木匣子,将信件放进去。
这,是他亲笔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在靖王的记忆中,这种大雨连天持续数日的情形,在此生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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