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坦离开了。苏彦独自走在殿外长廊,像深陷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有些魂不守舍。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廊下站得笔直的值岗宿卫们。
这些都是阿勒坦的亲卫队,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作为王庭的门面,他们不仅要武力过人,更兼体态威武、容貌端正。
苏彦朝其中一人慢慢踱近几步,踌躇再三后,板着脸问:“这位兄弟,大家既然都是爷们……让我摸一下,你不介意吧?”
那名卫兵不明所以地盯着他,面色冷漠,眼神中带了点警惕与好奇,没有回答。
苏彦知道双方语言不通,于是又像松口气、又像不甘心地轻轻“啧”了一声。
身后有人应和似的也“啧”了一声。苏彦回头看,不远处柱子旁边站的那名守卫,朝他眨了一下眼。
那名守卫看着很年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五官轮廓比其他北漠人要柔和一些,身材却更高壮,眼瞳碧蓝。苏彦从他身上看出了不同种族特征,怀疑是个混血儿。
守卫又眨了一下眼。苏彦慢吞吞地踱过去,挨得近了,才听见对方用不太流畅的、带着西北口音的汉话,压低嗓音说道:“他们都听不懂,除了我。我娘是汉人,我爹是北漠人和阿速人生的。”
哦,然后呢?苏彦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眼神壮了混血守卫的胆气,连带声量也大了些:“要不你摸我?我不介意。”
摸谁都一样,是男的就行。苏彦面色平静地伸出手。
混血守卫有点意外:“——就在这儿?”
“不然在哪儿?”苏彦反问,将一只冻得冰凉的手探入他的衣襟,贴着肉,将胸肌、腹肌毫不客气地摸了一通。
混血守卫被冰得打个激灵,毛孔都竖了起来,仍咬牙死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苏彦的脸,呼吸有点急促:“摸起来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结实?”
苏彦喃喃道:“感觉……毫无感觉。”
他怏怏地收回手,心神不属地走了。
混血守卫在苏彦身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叫不出他的名字——这个短发美人是在王宫服役的奴隶吗?可打扮得并不像奴隶,额间那条眉勒还有点眼熟……
“你完了。”相邻岗位的另一名守卫用瓦剌语说。正是苏彦第一个搭腔,却因听不懂汉话而没有回答的那名守卫。
混血守卫正满心挫败感,闻言恼火地道:“换岗后出去打一架,看谁完了!”
对方龇着牙,笑得幸灾乐祸:“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值一座金矿的乌尼格’……现在知道了吧!你敢让他用摸圣汗刺青的手,来摸你的肚皮,就不怕圣汗将你身上被他摸过的皮肉全削了?”
混血守卫渐渐变了脸色,最后咬牙道:“我自会去向圣汗请罪。你们谁敢抢先告密,我就拼死割了谁的喉咙!”
浑然不知自己祸祸了个愣头青的苏彦回到寝殿,一头扎进被窝,愁眉不展:这具身体究竟是不是个弯的?要说不是,怎么被阿勒坦一摸就过电?要说是,拿一个混血帅哥给他这么摸来摸去仍是索然无味……难道是有针对性地弯?
当了半辈子直男的苏彦实在想不通其中门道。
想不通就不想了,不要自寻烦恼,至于今后怎么与阿勒坦相处……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苏彦强打精神翻了半本《封神演义》,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梦中也不得安稳,忽而骑马,忽而爬山,又从半空掉落在沙丘,翻滚下去时,抓住了坡上一个硕大的黄金圆环,抽着气惊醒过来。
整夜幻梦迷离,以致睡不解乏,翌日便恹恹地没什么精神,食量也减了。侍女担心是不是病情反复,便叫守卫去禀报给圣汗。
阿勒坦是午前过来的,比昨日允诺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其时苏彦正像条咸鱼一样趴在窗台,俯看横穿王宫的那条小河,河对岸有一座五重楼阁,牌匾上的北漠文字他不认得,但好在旁边备注了三个汉字——“滴水楼”。
楼上某个临河的窗口被砖石砌死了,较之其他窗户就很扎眼,显然是后期封上的。苏彦有点好奇,不禁多看了两眼。
一只大手就从背后伸过来,捂住他的眉眼,往后轻轻一拽。紧接着他听见窗户关闭的声响。
“……圣汗?”苏彦低唤了声,心底有些慌乱,担心那种令人体麻腿软的过电感觉再度出现。
但好在,那只手很快就松开了。苏彦连忙转身,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阿勒坦今日穿了身云豹皮毛装饰的烟黄色长袍,将雪白卷发编成一条松松垮垮的长辫,搭在一侧肩头。
苏彦注意到他没有搭辫子的那侧,戴了个细而大圈的单边黄金耳环,垂在颈侧微微摇晃,不由地发自内心感慨了一句:黄金搭配黑皮真是天作之合!显得既神秘、野性,又色气……
等等,“色气”是什么鬼?!苏彦脑中陡然闪过昨夜梦境中抓住的那个黄金环,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
阿勒坦见他发怔,微微皱眉,沉声道:“你在看河对面那座楼?”
苏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以后别看了。”阿勒坦说,“我会命人拆了它。”
“好好的楼,为什么要拆?建得挺好,真的,艺术价值很高,拆掉太可惜了,不如留给后人当个文化遗产。”苏彦试图说服对方。
阿勒坦却不容商榷地道:“没有为什么,我想拆就拆。别说只是一栋楼,即便是旗乐和林整座城,毁与留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苏彦很是吃惊:“什么?难道你从未动过迁都的念头?”不对啊,那啥考古节目上,明明说阿勒坦即位后没几年,就把王庭迁到了旗乐和林。难道史料记载是错的?
阿勒坦闻言,像头预警的野兽般眯起了黄金瞳:“迁都……谁跟你提起的?”
“没人提起,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圣汗知道我不会说北漠语,跟谁都搭不上话。”苏彦心道不妙,迅速镇定下来,面色冷静地分析,“这些日闲着没事,我找了张北漠地图,对照着史书看。发现旗乐和林最适合作为北漠的都城。一是它所处的地理位置,三河交汇,水草丰美,气候也相对宜人,还有一小部分土地可供农耕。”
苏彦停顿一下,把“与大铭京师南北相望,可成对峙之势”吞了回去。
“二是历史悠久,旗乐和林是前朝北成的首都,从城垣到宫殿、民居都有一定的文化积淀,又兼具不同人种混杂通婚的习俗,能促进中外各族的融合,更好地吸纳来自各方的知识与技术,加速文明进程。
“第三,如今圣汗黄金王庭的所在地,应该仍在瓦剌本部,虽然适合放牧,但位置偏西偏北,离极北太近了。那边有个正在不断扩张的大国,如极北之熊一样强悍好战,不宜接壤,得在国境之间建立起一条缓冲地带。”
阿勒坦边沉默地听着,边联系前后理解他话语中闻所未闻的一些词汇。毕竟不是母语,理解起来有点难度,但也算不上有多古怪。
听到“缓冲地带”,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就像铭国在河套外烧荒一样么?将靠近长城的半个云内平川化为焦土,使我战马与牛羊吃不到一根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