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闷闷地答:“嗯。”紧接着补充一句:“我从没对你先动过手。”
苏晏听了很有些愧疚,下定决心,得把朱贺霖当个成年男人、当个君王看待了,不能再仗着少年时情分,动不动就使用暴力。
“你以后也别故意说混账话来气我。”苏晏说。
朱贺霖又“嗯”了一声,想想还有点不甘心,嘟囔道:“你到底睡没睡过那个北蛮子……”
苏晏抹了把脸,气笑了:“没有!就是萍水相逢,彼此看着还顺眼的关系。”
朱贺霖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我与阿勒坦,比与你之间还清白。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不涉及国家利益的那种。”
朱贺霖遭受了暴击,郁闷道:“‘清白’这东西,你须得给别人,千万别给我。”
苏晏从他怀里往外挣,挣不开。
朱贺霖在这波澜起伏的一年内长成了身长体健的青年模样,在体型上俨然是个无法撼动的对手了,苏晏再次被这个认知击败,垂死挣扎似的叹了口气:“我是你老师。”
“挂名的。”
“我是你……父亲的爱人。”
这句话已经打击不了朱贺霖了,他把嘴贴近苏晏耳边,一缕低语、十分暧昧:“非要这么次次提醒我,是希望我叫你一声小妈?”
苏晏脑子里轰的一声,是羞耻心爆炸的声响。
朱贺霖的声音游丝般往他耳朵里钻:“等我得了闲,试着写个拟话本,名字就叫……‘汉宫深两代风月情’,如何?”
苏晏羞耻得快要晕过去,喃喃道:“给我倒点水……”
朱贺霖扶着他起身,把桌面上的茶水递给他,自己洒了些在帕子上,擦干净脸上血迹。
苏晏喝完了水,离魂似的往殿门外走。
“禁门快下钥了,今夜不如留宿乾清宫,西暖阁都收拾好了。”朱贺霖在他身后唤道。
苏晏虚飘飘地答:“我不睡后宫……我去前朝文渊阁的值房里睡。”
文渊阁里有专门为阁臣设的值房,有时阁臣们彻夜议事,间隙时会在里面休息。
朱贺霖见他执意要走,有点后悔把寝宫选在了乾清宫。
——早知道就像父皇那样,不住内廷,住前朝去呀!禁门外,一边是养心殿,另一边不是还有个奉先殿么?
苏晏在几名提灯內侍的护送下,到了文渊阁的值房。不多时,宫人们把热腾腾的饭菜装在提盒里送进来,说是御赐的,他们要看着苏大人用完膳才能走。
苏晏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尽量吃了个六七成。之后,又有宫人抬热水进来,伺候他洗沐。
等到全都收拾完毕,他独自躺在值房内舒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迷迷糊糊睡着后,梦里尽是皮影戏一样画面,上演着个名叫“汉宫深两代风月情”的戏本,戏里的男主角被两代帝王翻来覆去地压了十万八千遍。
苏晏惊醒过来,迸出一头冷汗,窗外晨光熹微。
终于熬到卯时尽,他灰溜溜地出了东华门,见门外停着一辆自家的马车。
还是阿追最靠谱,吩咐的事从没掉过链子,苏晏欣慰地想着,一边打开车门钻进车厢,一边说道:“阿追,我们去集市上吃早——”
后半句戛然而止。
车厢内,沈柒端坐着,朝他露出一个令人后背发寒的笑意。
第314章 两个狼狈为奸
日跌时分,晴光从明瓦花格木窗间透进,洒在一床红绫被上。
所谓“明瓦”,大户人家多用的是打磨得极薄的蚌壳,或者以羊角煎熬成液,冷凝后压成薄片,镶嵌在窗格上。这两种明瓦的透明度与采光度都比窗纸好太多,但在密闭的室内,天光也只能微微透入,有种斜阳黄昏的晕染感。
苏府主屋的窗户,则是用天然透明的云母片作为明瓦,室内光线更亮,可若想从窗外往内窥看,因为云母纹理朦胧如雾,只能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沈同知——如今该叫沈指挥使了——之前投入的扩宅修葺费,有一部分就精益求精地砸在了这里。
原本苏晏还挺喜欢这些错落排列的明瓦,觉得颇有些“云母屏风烛影深”的韵致,如今却恨不得扯几块遮光大窗帘,把这些窗户挡个严严实实。
仿佛这样,就能将这屋内从朝到夕发生过的、诸般不堪回想的场景彻底掩盖了似的。
苏晏披散着一头长发,半死不活地趴在红绫被上,就算听见荆红追进屋时故意发出的脚步声,也依然闭目不动。
荆红追放下手中的水盆与棉巾,侧身坐在床沿,看着苏大人一身斑斓的印痕,几乎从脖子密布到脚尖,眼神里顿时带出了些愧疚。
他知道苏大人看着像是遭了罪,其实并没有伤到分毫,只是因为天生肤质如此,稍微一受力就能从甜白釉变成唐三彩。正常情况下歇息个两三日就能恢复原样。
但因为视觉上实在有些触目惊心,叫荆红追在愧疚之余,难免生出了不满与宿恨,觉得沈柒即使从失控的边缘悬崖勒马,也依然是条没分寸的疯狗。
盆里的热水兑了艾草汁,他用棉巾沾湿,给苏大人轻拭全身。
苏晏任由他摆弄,没好声气地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你是聋的?喊你那么多次,一次也听不见?别说你今天不在家!”
荆红追不仅听见了,还是守在屋门外听的。
中途他无数次想咬牙走开,却又一次次被钉在原地——想知道苏大人究竟与那个瓦剌大汉有没有瓜葛;也想知道像苏大人这样极要脸面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使其全然抛弃廉耻,说出那些叫人面红耳赤、血脉贲张的话来。
所以他破天荒地没有回应苏大人的召唤,因为这召唤与其说是求助,更像是邀约,甚至连哭泣求饶声,都像是极致欢愉下的欲拒还迎,只会激发出听者更强烈的欲念。他怕自己当下若是破门而入……之后的场面,苏大人清醒后也许会羞愤到无地自容。
荆红追嘴角紧抿,一声不吭地只管擦拭。没想苏大人更生气了,想甩开他手上的棉巾起身,半途抽了口冷气,又瘫回床上,气呼呼地逼问:“你和沈柒以前不是整天明争暗斗,跟一对儿乌眼鸡似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丘之貉,连我的话都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