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浚喘得像个风箱,瞑目待死般挥了挥手指:“你走罢。善待我儿,否则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夫妻!”
秦夫人离开卫浚的牢房,又去了卫演处,交代了一番。
狱卒来催促。秦夫人将风帽重新拉起来,盖住头脸,悄然离开了诏狱。
那名狱卒在她走后,摸了摸怀中鼓鼓囊囊的银两,两条腿突然发起抖来,满背寒栗一片一片泛起,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想起了主官沈同知。想到自己今日之举若是被摧命七郎知晓,会是何等悲惨下场!
他一边打哆嗦,一边紧紧握着到手的重金,心中发狠似的默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说什么?”
苏晏内伤有所好转,正绕着院中老桃树慢慢溜达,沈柒赶来见他,说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
他很有些吃惊:“卫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这种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事,我相信他打死也做不出来。我还以为他们两兄弟会在会审时互咬,争着把对方拖下地狱。”
沈柒也同意他的看法,但这事的的确确发生了。
“卫浚还写了一份极为详尽的认罪书,基本上将卫演摘得干干净净,顶多就摊上一个治家不力、管教不严的过失。卫演也自称对那些指控并不知情。两人的供词竟然十分吻合。”沈柒说。
苏晏皱眉问:“这两人是不是串供了?”
“分开关押的,就是怕串供。”沈柒说,“刑部、锦衣卫、都察院三司会审,拿到卫浚的认罪书后,刑部当即上报,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苏晏沉思片刻,摇头道:“有人在力保卫家,不愿意见它彻底覆灭……皇爷什么意思?”
“没有当场定夺。但我听人说,内阁在拟旨了——由次辅焦阳执笔,准备上呈御前审阅。”
这个“听人说”的“人”,八成是沈柒埋在内阁文笔吏中的眼线。苏晏看破不说破,又问:“李阁老呢?”
“李乘风前两日摔了一跤,有些小中风,连口齿都不太清晰了。”沈柒道。
苏晏叹道:“内阁的首辅之争已经开始了。”
沈柒冷不丁问:“你要不要也去争一争?”
苏晏心绪重重之下,依然失笑:“我?去争首辅?七郎你开什么玩笑,我才多大年纪,有什么资历去争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近乎宰相的位子!”
沈柒笃定地道:“年纪总会长的,资历也总会有的。”
苏晏摇头:“不扯那些没影子的事了,就说眼下卫浚这事,皇爷打算怎么处理?”
沈柒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他在回到北镇抚司之后,将当日看守诏狱的狱卒全都拎出来,一个一个亲审。很快抓到了那个受贿重金,放秦夫人进去的狱卒。
那名狱卒还没等他发落,就已吓得魂飞魄散,只说秦夫人是奉太后懿旨来的,他一个微末小吏,根本无法抗命。
沈柒淡淡地问:“秦夫人是当场抉了你的舌头,使你连向我报个信都办不到了?”
那名狱卒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求饶,说自己财迷心窍,下次绝不再犯。
“既然舌头没用,还留着作甚?”沈柒将手中把玩的刑锥扎进了他的口腔,随后用绣春刀斩断了他的双手,“回头就用你收受的宝钞打造一双金手,抱着过下半辈子罢。”
第251章 未料山来就我
“旨意下来了。是内阁拟旨,皇爷看过后让司礼监用了印。
“奉安侯卫浚十恶不赦,本该判凌迟,但念其父有护国之功,改为斩立决。
“咸安侯卫演身为族长,治下无方,纵容其弟与舍人犯法害民,念其为二皇子的外祖,削去侯爵之位,降为咸安伯,且不再世袭罔替,降食禄三等。其子长宁伯卫阙削去伯爵之位,降食禄二等。
“卫家九成的庄园、田地收归朝廷,掠夺的民产尽数清查返还,家中资财用以赔偿所害之民,其余收归国库。
“卫贵妃违逆圣意、欺压后宫,褫夺贵妃之位,降为昭妃,勒令其闭门思过。”
苏晏边听,边在心里默默地划拉黑名单:
卫浚死定了。目标达成。
卫贵妃被降了位份,昭妃位列宫妃之末,且被锁进冷宫,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凄风冷雨地过了。目标达成。
卫家额外侵占的土地被没收、民产退还原主,大部分家财拿出来做受害者赔偿金和充入国库。对此可以唱一首“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目标达成。
卫演没死,被降为一次性的伯爵,他儿子连伯爵都没了,以后孙子就是个白身。估计是念在二皇子的份上——外祖父是直系三代血亲,若是定了大罪,必受连累——这条估计是太后力主的,为了二皇子的前程。目标……达成一半。
这么一算,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当然,卫演不死,就是斩草不除根,搞不好日后春风吹又生。
不能掉以轻心,自己迟早要将这剩下草根也锄了。
苏晏把心里的小算盘拨来拨去,那厢来报喜的御史楚丘意气风发:“此役扳倒了祸国奸戚,贤弟功不可没。我听说《劾卫氏十二疏》已经交由邸报刊载发行,贤弟很快就要名扬天下了!”
苏晏诚恳地谢过他的鼎力相助。两人又寒暄几句,楚丘告辞离去。
人人都觉得苏晏在朝堂上打了个胜仗,他自己却高兴不起来。
——哪里不高兴,却又说不清,只是情绪低落,胸口堵着一大团棉絮。不重,但拉拉杂杂撕扯不清。
苏晏无声地叹口气,决定自请监斩官的差事,做个送卫浚上路的黑白无常,把早已得罪的人得罪到底。
阿追,我替你的姐姐报仇了……所以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一起给姐姐烧柱香?苏晏站在院中的老桃树底下,仰头看枝头盛放的碧桃花,眼眶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