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然桑泽领了司战一职也有数万年,上过战场,定过天下。但到底是盛世之中,战争虽有,暗袭难得。比不得凌迦生逢乱世,多得是短兵相接,近身格斗。如此便半点便宜也未占到,那一重衣襟尚未掀开,凌迦掌中一枚绵密小针已经刺上他扇柄尾钉。
“别……”眼见凌迦的那融着灵力的尖针即将震碎扇钉,桑泽收了灵力掌势,只拱手道,“兄长,手下留情!”
“现在要我留情了?”凌迦瞥了他一眼,坐下身来,将北顾圈在膝上,逗弄她。
“父君赢啦!父君好厉害!”北顾猛地亲了凌迦一口,想了想又朝着桑泽道,“师尊毕竟年轻父君许多,等到了父君这个年龄,也许比父君还要厉害!江山代有才人处,一代胜过一代,我们神族才会愈见兴荣。师尊、父君,阿顾说得可对?”
“你这张嘴,到底是随了谁?”凌迦点了点北顾唇口,只笑道,“真真是谁也不得罪!”
“兄长,您这两个宝贝女儿,长了一副模样,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桑泽斟酒递给凌迦,“一个纯属话唠,整日扰的我们不得清净。一个能几天不开口说话,我都当她是失了语言,要送还您治一治。”
“一动一静,方是乐趣!”凌迦本就天生一副矜傲之态,此刻论起女儿,更是满目皆为得意之色。
偏御遥自少时起,便常与他争高低,从道法到修为,从作战到生杀,此刻更是开始争儿女,想着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他却有两个女儿,便觉得又短了他一头,心中便有些不快。偏偏此刻自己夫君还败于他手,便朝着桑泽气恼道:“你让他做甚?折了扇子,我给你重做便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他身上方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桑泽到底年轻些,扶额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同兄长动手,不若你亲自去吧。我保证不介意!”
“可是又打我丹药的主意了,我此来可是什么也未带!”凌迦哄着北顾,想起御遥方才所言说他身上有宝贝,估摸着她渡了修为给桑泽,当是身子虚浮,只抬头望向那两人,“你们传了急令寻我,就是为了要丹药?”然而细看御遥面色,又觉她内里尚好,根基分明还比自己强健些,只疑惑道,“到底何事?若无大事,待看过阿辞,我便回七海了!不然安安又该寻我了!”
“对啊,安安如何没与您同来?”御遥回过神正色道,“可是她身子又不好了?”
“无事,不过有些劳乏,便让她歇着了!”凌迦想起离开时,那个床榻之上,面容红晕未退,出声尚且娇软酥柔,勾着他手半晌不放的女子,便只想快些回去再搂她眠一眠。
御遥点点头,本已将一直落在凌迦颈口处的目光收回,正想同他说正事。偏那一袭红衣的孩子搂着他父君的脖子,眼中闪着无限疑惑和疼惜,含着一眶泪道:“父君,您可是受伤了,还是受了魔魇?您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红红的,仿若是牙……”
凌迦握住北顾指在他脖颈处的手,只叹了口气,咬牙哄道:“父君没事,阿顾去找姐姐玩吧。”
“可是父君……您明明……这里也有,还有这里……”北顾本就搂着凌迦脖子,此刻更是缠在他臂弯里,小手奋力拨着他的衣衫,想看个究竟,完全一副焦急又孝顺的模样。
“阿顾,去玩吧!”凌迦将她放下,硬着头皮继续哄着。
“师尊……您过来看一看,我父君……”
“阿顾!”凌迦面上容色依旧慈父般柔和,言语吐出却是不怎么好听,“回去抄写《清心咒》百遍,父君离去前亲来检查!”
玉致粉面的稚子望着自己的父君呆了呆,仿若没听懂他的话。
“再慢一刻,便加上百遍,绝不轻饶!”
只听“哇”地一声,北顾提着衣裙慌忙奔出殿去,又是喊阿姐又是喊母后……
对面两人忍着笑意,终究还是御遥挑眉对着桑泽道:“确实应该智取,让你同兄长动什么手。你看,你还不如阿顾呢?阿顾还能帮我看个究竟!”
桑泽于凌迦,到底输了辈分,只摇着扇子不敢应答。
凌迦倒也没理会,只微微垂眸,眼风扫过自己胸前上侧细细浅浅的牙印,亦反应过来桑泽何故非要挑他衣襟,遂而只觉面上微热,想着来此急了些,早忘了这茬,肩膀脖颈处原还有更多。心内却蓦然腾起一股甜蜜之意,只开口催促道:“急令唤我,到底所谓何事?总不会在我七海设了水镜,我夫妻床笫之事,二位都这般感兴趣吧?”
御遥愣了愣,原没想凌迦会这般直白厚颜,只得起身拎了坛甘华蜜给他,淡淡道:“看来兄长如今当真是春风得意,只是怕又有你忧心的事了!”
桑泽亦走上前来,祭出法器绕钟琵琶剑,拨音转弦间,自是曲音阵阵。先时凌迦尚未反应过来,只当是这与“流拂凤来琴”齐名的音中法器失了准头,请他来调伏。却又觉得莫名,法器调伏,御遥便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完全在他之上。
待听了估摸一柱香的时间,他便已经反应过来,此事当与相阙有关。果然,随着桑泽继续按弦传音,绕钟之上弥散开阵阵怨泽之气。顿时,三人皆启开护体之光,如此又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桑泽操伏着绕钟,因要压制上头缭绕的怨泽之气,本以灵力催化的曲音便越来越弱。
凌迦已经明白了大概,指尖聚灵,阻了桑泽的操伏,只问道:“如今这般,绕钟在洗清怨泽之气前,可是已不能再用?”
桑泽收了绕钟,点头叹道:“连着我,估摸又等重新闭关。绕钟认主时,同我结了血咒,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它占了气泽,便如同我染了气泽。”
“此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凌迦自是从绕钟之上辨得清晰,相阙已不再其中,只急切道:“相阙又在何处?”
桑泽和御遥对视了一眼,带着凌迦去了散花殿对面的俊坛渊。然而,浦一踏入俊坛渊偏殿,他便怔住了。刚想出声,御遥便同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遂而三人静静立在殿门边。守在结界处的珺林同他三人拱了拱手,默声见过。
凌迦看得清晰,结界内,那个与他妻子有着相似面容的男子,正在合眼打坐,只是整个人却不慎安稳,滴滴汗珠从他额角落下,他体内散出一黑一金两缕光芒,时而黑色压过金色,时而金色盖过黑色,整个人显然十分辛苦。而结界边上,一身白衣的幼女,正跪坐在一旁,持着秀帕细细给他擦去汗水。
“阿辞……”凌迦眼前浮现出相安的一身伤痕,只觉气血翻涌,想要上去抱走西辞,却在下一刻顿住了脚步。他看见,相阙周身黑气敛尽,五彩霞光散开。遂而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澄明,冲西辞笑了笑,抬手摸着她的面庞,只柔声道:“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
“舅舅更像!”
“你……”相阙还想在说些什么,只见一股黑气猛地从他体内弥散开来,他一把便抓住身边的女孩。
放开她!”当年琼音阁内,相阙挑开相安腕脉,吸血畅饮的场景瞬间从凌迦脑海浮现开来,他挥掌直劈而去,却在最后的关口偏过了半寸。
因为相阙竟然推开了西辞,将她扔出了结界。
第78章 血亲
凌迦控制了相阙体内气泽的冲撞,重新设好结界让珺林守在一旁,遂而抱起西辞欲要离开此地。却不料西辞摇了摇头,只伸着小手贴在结界上,不愿离开。如此,凌迦只得加固了结界,亦在正殿将事情原委听了个遍。
原是西辞天资聪颖,根骨极佳,研习道法之外,已经开始随桑泽修炼心法。那日,桑泽祭了绕钟,本只是转弦拨音给她作示范。却不想一贯沉静,对周遭事物都不甚兴趣的孩子,莫名喜欢上了这曲中法器,竟伸手要弹上一弹。然而这一弹,谁也未了料到,不过百岁,还未比那琵琶高出多少的幼女,竟操伏得甚好。十指间先天护体灵力流转,绕钟之上弦弦相击,波音重重扩散开去,竟隐隐有些司战之风。
然而到底年幼,不过片刻,因灵力的消耗再难维持绕钟的威力,波音回震于弦柱上,钢弦冷凝,划破了西辞手背。本是皮肉伤,亦无大碍,只是血液滴在绕钟上,竟然破开了封印。不过瞬间之事,桑泽尚且来不及施法,相阙已经顺着西辞血引,出了绕钟。本来,以桑泽之力,重新封印相阙也不是什么难事,许是因血脉之故,西辞横在相阙身前,百般不许。而绕钟之上,亦是怨泽之气缭绕,桑泽只得先控制绕钟。如此,便成了如今这般,只得以结界相控。
御遥叹道:“这相阙若是彻底沦为魔靥,或者被怨泽之气浸透,我们催灭便罢。偏偏一颗赤子之心尚存,如今又莫名得了西辞爱护。故而才请兄长前来,看看到底如何安置!”
“我还是主张封印或者了结此人!”
桑泽同凌迦阿御皆不同,他是神族第三代正神,并没有直接受过母神恩泽,亦未经历过开天辟地同母神征战四方的岁月。一生信念更是只遵阿御不遵道,因而见此怨气蔓延,最先想到的自是阿御守护的苍生黎民,怕阿御忧心焦虑,故而只想清缴了便罢。
遂开口道,“光是残留在绕钟之上的怨泽之气,便已不可小觑。这还不是他体内全部的怨气,一旦他控制不住,便将涂炭生灵。此间阿御修为已散,我尚且没有圆融,还需净化绕钟,兄长修为也不过复了大半……如此与其百般防备生得万一的事,不如灭在萌芽之期最好。”
“兄长,若是以您医理相治,您可有几分把握?”御遥看着凌迦半天不曾言语,便知他因相安之故,下不了杀手,只道:“阿泽于公而论,自是不错。然而吾等到底已护苍生万万年,如今私情之上护一护血亲,亦没什么大不了。若相阙双手未经生杀,不曾染过无辜鲜血,兄长不若往生处一试?只是此间需要怎样的代价,你我都不可知。”
“他手上自是染过鲜血!”珺林从外间踏入,朝着凌迦拱手道:“神君可还曾记得百年前九幽河上以气化形之物?我曾于九幽河上连着净化三年,那气泽便与此刻相阙殿□□内的怨泽之气分毫不差。我当时查过,气泽乃是从冥府苦境的黄泉入得九幽河,里面夹杂着人世枉死的魂魄。他断了他们轮回之路,与屠杀生灵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