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炎看着锁灵渊处怨泽之气逐渐稀薄,现出朗朗澄明之态,心中蓦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之意,只是回头时却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入岭便是客,仙君如此无礼,怕不是为客之道吧!”
“谁是你客人!”邯穆怒道,槊锋处有离沧炎近了一寸:“快把我家君后交出来!”
“你家君后就在下面,为凌迦神君采摘荼茶花,我也希望她能早些上来!”
“你说什么?”邯穆又惊又怒,探出身子往崖底望去,奈何处了缭绕的气泽,根本看不见人影。只是他到底修为不错,只一眼便发现是怨泽之气,只是这气泽越来越稀薄,定是有人在净化。
君后!
他惊到极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有丝毫灵力术法,是用的什么净化了这滔天的怨念?她是母神亲女,难不成是用了神泽之血,亦或者是生祭了神泽之灵……邯穆不敢再想下去,只顺手以明棋槊尖封住了沧炎穴道,自己拽着铁链往崖底滑下去。
只是,邯穆尚未落下一半,整个锁灵渊内便一片明净,怨泽之气散的无影无踪,五彩霞光弥散开来。霞光中心是一袭白袍青衣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束荼茶花,一手拽住了铁链,正要跃上来。然而相安仿佛失尽了力气,只提了一口气,原本拉着铁链的手便松开了,整个人跌在锁灵渊处。
邯穆提了口气,飞身下去将她接在怀里。
“君后——”
“我没事,只是失血太多,没有力气!”相安勉励睁开双眼,朝邯穆笑了笑,“我摘到花了,我们快点回去……阿诺……阿诺他是不是在等我?”
“君后——”
“阿诺,他等得是我吗?”相安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她合上双眼时,有泪水从眼中滑落。
髓虚岭上如此风雪,她的眼泪一落下,便碎了。
第36章 梦中影1
邯穆抱着相安跃上无极崖时,顾不上与沧炎啰嗦,只匆匆返回“照花林”。如此灵力解开,便急急给相安送入灵力以求能恢复一点元气。
总算,不多时,相安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还不忘安慰他:“不过留了些血,不是什么重伤。待回了毓泽晶殿,有我在,阿诺不会罚你的。”
“嗯!”邯穆点点头,又不住地摇着头,“君上怎么罚臣下都不要紧,只求君后您千万不要有事!”
“我没事!”相安就着邯穆的手站起身来,望着对面伫立不动的沧炎,“你可是封了他的穴道,将他解开。让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邯穆点点头,扶稳了相安,隔空弹指解开了沧炎穴道。
沧炎转过身来,隔着茫茫白雪,似是与相安遥遥相望。相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还望真人过来说话!”
沧炎回望了一眼躺在冰棺中的女子,万年玄冰制成的棺材,本就护着她面目如生。此刻锁灵渊内怨泽之气已经被净化干净,那女子的面上竟恢复了一点血色,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阿栖!”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似是与她告别。
沧炎踏过七里铁链,看着底下一片澄明之态。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跪在黑袍的神君面前,成为他座下第一个上得二代正神位的神仙。那时,自己周身也曾缭绕着这般干净明洁的气泽。然而,那样的日子和气泽,如今再也触碰不到了。
“相安少主,花你也摘得了,不知还有何事要吩咐本座?”沧炎亦恢复了灵力,白色眼眶中靠着术法复视物的能力,“你看,连本座这等微末的功夫,也可以让原本失明的双目重新视物。凌迦神君那般修为,其实,原不用你来这趟。你这半身血……留的委实冤枉!”
“眼疾各有不同,得此花我可更安心些!”相安脱下斗篷,递给沧炎。
沧炎没有接过来,顿了顿只道:“离出岭还有段路程,少主还是披着吧!”
“不必了,若我知道,这原是你夫人心爱之物,一开始我便不会穿上的!”只片刻间,相安便已经浑身哆嗦,然而忍过穹宇上削臂断腿的痛,她便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停了半晌,相安制住了邯穆绵绵不断的御寒之气,只让他退下片刻。方才重新对沧炎开口,“一是裳暖天,我已经说了。二是我想告诉你,我并不在乎阿诺曾经是否爱过别人,我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唯一。二十二万年,是我们大半的人生,我没有参与到他的生命中。若他真的爱过别的女子,那个女子也真心待她。那么我会感谢她,让阿诺没有那么孤单,也让我不至于太过歉疚。不妨告诉你,落下九重宫门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做了和他永诀的准备。所以,今日种种,于我都是恩赐!”
相安到底撑不下去,跌坐在雪地里。她滑下去的那一刻,沧炎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他离她很近,却不知为何没有扶住。沧炎看着伸出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失神。
“也不知为何会与你说这些……只是你让我看了这么许多,我却仍不知你是何意,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夫人与我夫君相爱过,还是你思念你夫人错把我当成了她,亦或者觉得你我同时天涯沦落人……”
相安撑着站起身来,“只是如今我比真人幸运些,我夫君待我很好。往事已矣,故人已逝,愿真人……”
“到底我无法感同身受,怎样宽慰的话说来都是无用的……相安告辞了!”
白茫茫一片中,那个碧色的身影单薄而孤清。沧炎却还是开了口:“少主,可想听一听前尘往事?”
“不必!”相安没有回头,“谁无过去,我想活在当下。夫妻自是一体,却也是有彼此独立的两人组成的,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阿栖死去,凌迦神君都不曾说过爱她!”
“是吗?那相安便更幸运了!”
“可是少主当明白,这世间有些东西唯有失去后方知珍贵。阿栖说,凌迦是爱她的,这天地间一定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凌迦爱着她。同样不妨告诉少主,沧炎在髓虚岭苟且数万年,便是在找寻这样东西!入岭之时,本座与少主说过,阿栖生平有两大愿望,一是见一见少主真容。第二件便是找到凌迦爱她的痕迹!”
“岁月漫长,你我皆是长生之身,真人可慢慢寻找。”
相安径直离去,没再回头!
相安走后不多时,汀覃便从流霜殿赶来,却发现“照花林”一带弥散这磅礴的御寒之气。待走近沧炎,才发现竟是他掌中化出的。
“师父——”汀覃试着唤了一声。
沧炎回过神来,收了掌力,“相安少主出岭了?你可有受伤?”
“我无事,他们都走了。师父,您如何化这御寒之气?可是受不住这严寒?”
“怎会?沧炎看着穿在自己身上的裳暖天,喃喃道:“是啊,我为何要化出这御寒之气?许是她畏寒吧!”
“我听师叔说过,当年蚖胡族一战,因凌迦神君想要他族的至宝幻灵鉴,故而让师叔作了前锋,刺探蚖胡族藏纳幻灵鉴的位置。却不料幻灵鉴竟被蚖胡族埋在了这髓虚岭万丈坚冰之下。师叔因此而受了寒气,而您为救护师叔,也被寒气所侵。如此落下了病根。只是纵然你俩都受了伤,却也只是得了一方残破的幻灵鉴,委实不值得。”
沧炎背对着无极崖,仿若背对着栖画,抬头望着满天雪花,笑意苍白而寂寥。
“阿栖说但凡君上所要之物,她自会付出一切寻来。当时我们都不明白一向对法器、灵宝无甚兴趣的君上,如何非要拿下那一方幻灵鉴。而其实当时君上已经对幻灵鉴的位置有了眉目,这差事原是给了朔冰的。朔冰修炼“寒天诀”,不畏严寒,自是最好的人选。不过是阿栖看出君上志在必得,好强之心又那般浓烈,才私下寻朔冰讨了过来!故而此战之后,阿栖同我皆患了寒疾,其实根本怨不得任何人。而且……”沧炎顿了顿,转身望着冰棺中的女子,“初得幻灵鉴,原是完好无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