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边的大事小情,陆家通过他或是亲友,都能及时获悉。老太爷心思甚是敏锐,总能在一些事情发生前心生警惕,来信询问之余,道明自己的看法。
近来,老太爷在信中提及阿初的时候越来越多,提醒他看着那孩子些。
阿初可不是谁看得住的,最重要是行事也不会出错。
若是老太爷能够见一见阿初就好了,如此,足可心安。
眼下,老太爷关心的是阿初要走哪条路,要面临多大的风险。
陆休用了很久才打好腹稿,提笔回信。
这封信很长,字里行间,他委婉地点出阿初如今的处境、人脉以及打算。
写完信,看了一遍,不是很满意。
沉了片刻,他收起一来一回两封信件,策马去了城里,见蒋云初。
蒋云初闻讯,立刻回到家中,在外书房恭候恩师。
相见之后,陆休直接取出两封信,递给蒋云初,“你看看。”
蒋云初看完之后,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在您,没有不能用言语说清楚的事,可这封回信之中,好几处说的不清不楚,老太爷看到,怕是会疑心您荒废了学问。”
陆休牵了牵唇,“德行。我们一老一小在说的可是你的是非。”
蒋云初哈哈一乐,“不如这样,您与我各选一个妥当的人,到金陵走一趟,当面禀明老太爷。”
陆休想一想,颔首一笑,“行啊。我本就担心信件不能万无一失。”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师徒两个当即安排妥当。
之后,蒋云初道:“我总想见一见老太爷。没有陆家与您,没有我的今时今日。”
“等光景好一些,他自然就来了。”陆休道,“他又何尝不想见你和颜颜,只是如今乌烟瘴气的,就懒怠动弹。”
“看情形,我和颜颜去金陵也成。”
陆休笑道:“不用着意安排,老太爷身子骨说不定比我都好,你只管做好眼前事。”
蒋云初称是。
陆休还要回书院,闲话几句,便道辞离开。
蒋云初看看天色,体贴地给陆休安排了一辆马车,“又不赶时间,骑马怪累的。让它溜达着随您回去。”
陆休莞尔,从善如流。
回程之中,陆休不自觉地陷入回忆之中。
阿初、颜颜先后拜他为师,自然不是对外人说的那么简单——那是陆家与他的一个重大选择。
陆家对以前的四大勋贵世家,唯有满心钦佩认可,老太爷让他自幼文武双修,与四位名将有些关系。老太爷说,世事无常,真有那么一天,我陆家子弟也能上阵杀敌,保国安民。
景家、蒋家、贺家先后出事那几年,他年纪太轻,除了愤慨不解,无能为力。祖父就不消说了,好几年提起来就愁闷恼怒不已。
也是在那期间,他考取了功名,但是无心为官,就算入翰林短时历练也不肯。
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朝廷,他远望着已心寒。
祖父赞同。
其后,护国寺方丈牵线,请他收阿初为门生。
他说有缘才行。
门第之间,不乏歹竹出好笋的情形,可也有那好竹出歹笋的情形。万一蒋家那位几岁就袭爵的小侯爷是个天生的纨绔,他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素来处事淡泊凡事留有余地的方丈却笑眯眯地对他说,一定有缘,除非你不是慧眼识珠之人。
他一面选定了见阿初的日子,一面写信告知祖父。
祖父即刻回信给他,说若是好苗子,定要尽心扶持。
说的是扶持,不是教导。他于是明白了祖父的用心。
见阿初那一日,他从没刻意铭记,但一直清晰地记得。
小小的男孩,漂亮的出奇,眉眼间凝着似是与生俱来的清冷沉郁;对他有问必答,但几乎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不爱笑,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大抵是他也不是话多爱笑的人,又大抵是阿初太好看的缘故。
他考问了一些问题,阿初都答得很好,而且有些问题已超出几岁孩子所学的范畴。
当日他就决定收阿初为门生。
阿初族人中的长辈获悉,欢欢喜喜地为师徒两个选定吉日,办了拜师宴。
教阿初习文练武,是件特别轻松愉快的事:那小子天赋异禀,又特别勤奋刻苦,这样的好苗子,满天下也没几个。
何其有幸,他遇到了。
当然,也有坏处,有最好的徒弟摆着,再教别人,就不乏上火的时候:颜颜亦是天资聪颖,可她懒散,不督促就撂挑子,而别人又还不如她。
说到颜颜,拜他为师的时候,正是贺家风雨来临之前,情形与阿初那时大同小异。
贺师虞要他带颜颜离京避难,他应允之余,是存着些不解的——正常来讲,贺家总该将两个孩子一起托付给人。但他是外人,不便询问。
要说近年来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在庄子上那三年。
他看着阿初一点点被颜颜影响、改变,也看到颜颜一点点被阿初影响、改变。两个倒霉孩子凑到一处,竟是说不尽的温馨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