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枉死之生魂,如此,便是说明鬼界也参与了其中。
九幽河连着幽冥苦境的忘川,可渡人间恶灵,可化红尘浊气。但若施法不慎或被人恶意操控,便可反其道而行,引尘世冤魂入神界,化神泽仙气为魔魇之气,便是神族大劫。
不想鬼界,竟有如此胆量,想出这般釜底抽薪的法子。珺林思忖半晌,掌间白光大盛,启动了插入鬼界羁崖山的暗子。
又数日过去,眼看相安少主生辰将近,珺林亦有些心急。这几日,他也传水镜给西辞,但她都埋首于“征魔”之战的布略中,圆房那两日的热情与柔情已然消退。
珺林两次隔着水镜看她,她都是一边推演着沙盘模拟图,一边同他叙话,还没说几句,便匆匆合上水镜。
他自是理解她,应是从发现“阴阳契”的那日起,又理清了当年拔她逆鳞的始末,她便对辛伏起了杀心。只是到底同为一界之主,若是辛伏安分,她应是当私怨处理,或许看在洪莽源安宁数千年的份上,亦可化了怨恨。然辛伏如此贪心不足,魔魇之气燎原神界各处,便已成部族之战,西辞绝没有放过他的可能。
终于,在相安少主生辰的前一日,珺林得了暗子消息,理清原委,便稍稍安下心来,回了七海。
彼时,通往毓泽晶殿的三条水路已经劈开,分别从央麓海、客刹海、盐阳海衍伸开来。每条水路两侧按每三十三丈为间隔置放琉璃灯盏,共一千又八十盏。
珺林立在云头,凝神望去,九层白玉灯盏中,橙黄灯火闪烁,衬着七海碧涛,的确是千花同开的盛景。一如九天银河倒挂,繁星点点闪烁。
他在央麓海处下了云头,方踏上水路,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光影闪现出来,待霞光散开,是个黑袍墨发的少女,只是难得的,她竟将三千青丝全部挽起,梳成一个饱满的发髻。后髻往右侧鬓角镶了数缕赤金纯雪珠链,在晚风中微微颤动,与她原本左边眼角处的金色梅花钿相互辉映,又动静相宜。
“阿辞?”
珺林自然知晓是她,只是却到底讶异她这样的打扮。虽说成亲之后,是该挽发成髻,然西辞嫌之繁琐,又素爱披发,便也从未挽过。他亦不曾要求过,反正从小到大,他也习惯了她长发如瀑或肆意翻飞,或安静垂于身后的模样。
“好看吗?”西辞立在原地,挑眉问道。
“好看!”珺林朝她走去,抬手拂过她额角金梅,方才拨了拨那闪着盈盈光泽的纯雪珠。
若说披散着青丝的她是娇俏明艳的水莲,那么此刻便是一朵端庄雍容的牡丹。
“只是,怎么想到挽发了,不是嫌麻烦的吗?”
西辞亦拂了拂云鬓,与珺林一同往海底宫殿走去。
“走了将近一月,你有想我吗?”西辞问着话的时候,有些心虚,眼峰瞥向了别处。
“当然。”珺林未料到她会问这个,闻言心中只觉一股暖流涌上。
他原想着后来的几天,西辞整日埋首沙盘演练,偶尔开通水镜,亦是匆忙敷衍。
如此情境他倒也不甚在乎,一来她恨辛伏已久,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她没有情根,自然生不出由情衍伸的情爱间的思念、纠缠、嫉妒一系列情绪。
故而此番西辞这般问来,当真像极了小别重逢夫妻间得亲昵之语,让他既感动又免不了疑惑。
“一直想吗?”西辞仍旧没看他,只有些不安地望着周边景色。
“嗯!”珺林顿下脚步,将本就握在手中的人拉得更近些,拨过她面庞郑重道,“没有一刻不再想你。离开七海的第一日,想着……想着后来一次不知是否弄疼了你,你都哭了……”
“然后便想着,你不知有否好好用药!”
“后来便是发现自己身上那些牙印慢慢散去,竟有些不舍……”
“再后来,你忙着沙盘演练,与我说话的时间少了,我便有些难过,当是想你想得太厉害了……”
“你看,我来去用得都是全速印,去时便罢了,九幽河告急!回来原也无需用此法,不瞒你说,连着十数日调伏九幽河,一时气息还未理顺。可是我想早些见到你,见到你便什么都好了!”
珺林陆陆续续当真将月余来全部的思念和盘托出,话至最后,仍不忘弹了弹西辞额角,“上次镜中忘记了,今日补上!”
西辞摸着被他弹过的地方,垂眸鼓起腮帮子,默默叹了口气。
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病,如何便喜欢不上眼前这人呢?真真是半点爱意全无?他离开的第一日,自己原是有些想他的,然待司战那些事一铺开,她当真是将他忘倒九霄云外去了。便是此刻盼着他回来,最期待的也不过是寻问九幽河魔魇之气的事宜!
她又摸了摸自己挽起的发髻,心中顿感有些庆幸,幸亏提前看了话本,又从母后和北顾处问来许多与夫君小别重逢后让其开心欣慰的方法。
扑入他怀中这一则,她之前已经用过,虽效果还行却也差点没把自己累死。故而,她挑了个别致的。
她冲珺林笑了笑,拉着他继续往海底走去,边走边道,“挽发是麻烦!这发髻是母后给我梳的,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委实浪费时间。但我想着,我已经嫁给你了,女子出嫁,自当挽发。再者,你见我这般,可开心?”
“嗯,当然开心。是特地给我的惊喜吗?”
“是啊!”西辞挑了挑眉,双眸中尽是得意之色。
“其实”……这原也不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主要是近来我读到人间的一句诗,叫长发绾君心。”
“不用挽,我的心,也总是在你身上的。”
西辞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有些道理我是懂的,譬如一个人总是付出,久无回应,到头来亦是会疲倦和心冷。”
“我很努力了,却也不知为何,总对你生不出你对我这般的情意。你看,你于我,动不动就会脸红,发烫,吃醋,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爱我的意思。可是我,却半点没有这样的感觉。便如此番分开,你日日想我,我却不过想了一日,便不太想了。我知晓,这是不公平的。”
西辞说这话时,头已经有些垂下去,便也看不到此刻珺林的神情,只继续道,“我给你的回应,原都是从话本和旁人身上学来的,不知有几分作用。更不知是否真的能暖你心,让你欢喜,或者给你惊喜。但是……你、你……”
西辞拢在广袖中的手,十指搅动着,“你说了爱我,那你可否一直一直爱着。其实不爱也不要紧,就是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不知是从何时起的,你在时不觉什么。可是你一不在我身边,我便心慌得厉害!所以我学一学人间女子,长发绾君心。先留住了再说,你且等一等!
话至此处,西辞有些懊丧,“你可能不知,我自小学什么悟性都极高,但凡用心别人三五年学成的我一两个时辰便学精了。”
“可是,却也不知为何,学着爱你,竟是这般困难……”
“别说了!”珺林逼回眼泪,只一把抱起西辞,“我等着便是,只是你一定要好好学,不然我一生气了说不定就不爱你!”
“哦……”
西辞还没感应过来,两眼睁合间,已经回到摆月殿,唯有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喘着粗气道,“将冰床寒雾打开,一会该热得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