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不是一直用着羹药吗,何时开始用丹药了?”西辞又往上凑去,只瞧着里头即将成形的白色小丸,忍不住鼻尖轻嗅,“好甜的气味!母后最爱甜食,果然是给母后的。”
凌迦嘴角扬了扬,又添进一味药材。
“可是寻父君有事?”凌迦看着西辞踮着脚探过一个个药斗,暗自笑了笑。想着到底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不愿轻易说出口。
“我疼得厉害,想来寻点药吃,或者敷一敷。而且身上也乏力得很。”这般撞上了,西辞也懒得避开,反正是自己父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边说边继续寻着,“父君,你肯定有这药,就是治夫妻同房……”
“在那里!”凌迦捏了捏眉心,本还想逗一逗她,想看看她难得的娇羞模样。结果她竟是半分羞涩皆无,如此直白讨要那药,估计压根没把他当父君看,只当他是现成的药典百科全书。
“父君果然是一本会移动的百草药典!”西辞看着凌迦手指处寻去。
凌迦闻言苦笑,捏着眉心的手力道重了些。
“现熬得?”西辞一声惊呼,顿时有些不满。
父君自不会这么快知晓自己同珺林昨夜圆房之事,故而这药当是给母后熬制的。又炼丹药,又煨汤药,西辞看着那精神烁烁,神泽仙气缭绕的黑袍神尊,瞬间母后怏怏躺在昭煦台中的虚弱模样便在脑海中浮现开来。
这都生了三个孩子了,竟还这般能折腾。
西辞想着自己身上如今丝丝缕缕的皮肉疼痛,又觉腰酸乏力,顿时隐含薄怒冲着凌迦道,“母后身子本来就弱,父君您也且温柔些……”
凌迦闻言一愣,转瞬连眉心都懒得捏,只想一把将她扔出炼丹房,然广袖一拂却只是关了鼎炉,“是你夫君半夜三更熬得,又三更半夜传了水镜于我,让我一定看顾着,喂你喝下。”
凌迦神尊当真是沉着脸,咬牙切齿蹦出这么些话,只是脚下却仍旧十分实诚。话音还未落彻底,人已经到了女儿身畔,给她细细篦出汤药,递给她时还不望扔入一颗冰清晶。
“父君加这个作甚?这般,子钰加的蜜糖便白费了。”
西辞识得那冰清晶,乃是去甜解腻的佳品。方才她甫一闻药,便知里头融了熬制水蜜酸杏的蜜糖水。原是当日离开青丘时,珺林特地给她带了一瓮酸杏过来解馋。那浸泡酸杏的蜜糖水清馨酸甜,她再熟悉不过。如今融在了汤药里,她自是欢喜,却不想被父君投进这么颗冰清晶,便算是半点滋味皆无了。
“我不喝了!”她将药推给凌迦,一张脸瞬间垮下,杏眼中更是水雾迷蒙,隐隐落下泪来。
“他没控好那糖水的量,甜的发腻,你咽不下去的。”凌迦见不得女儿掉眼泪,只哄着她坐下,“父君就放了半颗冰清晶,去腻还甜,让你爽口些。”
“真的?”西辞伸着脖子扫了一眼那药。
“假的!”凌迦白了她一眼,“不喝,父君去给你姑母喝,她应该也用得上。”
西辞夺过药盏,冲凌迦眨了眨眼,一勺一勺喝下,谄媚道,“甜的,的确刚刚好……”
凌迦一声轻哼,将女儿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到底年轻,心思是好的,奈何尚且火候!”
“父君说什么,我司战之上早已炉火纯青……”
“没说你!”凌迦见她喝完了药正欲起身,只拦了下来,“且坐着歇歇。”
“不行!”西辞摇了摇头,“我得去寻师尊和姑母商量司战之事。”
“父君去把他们叫来,好好待着。”凌迦接过空盏,挥手招来司药使,吩咐她往后一日两次给西辞按摩解乏。
司药使诺诺应下,立时便给西辞先从头部穴道按揉起来。
司药使是个同西辞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想来天资尚好,随在她母后身侧侍奉,又得她父君亲传。
“你手艺不错,学多久了?”
“小神不才,随凌迦神尊学药理推拿,已有三千余年。”司药使的声音柔柔糯糯,加之手法高超,竟让西辞有了些睡意。
“三千年……也算有天分了!”
“先前小神确实觉得自己天资尚可,便是尊上也赞过一回。”司药使话中带着欢喜,转瞬又是一番赞叹之情。
“可是自遇了珺林神君,小神便实在不敢自诩天资佳妙了。”
“珺林神君?”本已经有些睡意的西辞,重新复了点精神,只侧头问道,“你如何和他碰上了?”
司药使原本按在西辞头上的手有轻微的滞顿,只慌忙绕过,“原是小神听尊上说的。”
西辞一贯警觉,此番是她父君的人近了身,她本没有设防。只是来人覆指她头颅命脉,稍有不对她便觉察了出来。
“好好回话!”她仍旧合着眼,只是言语中带着莫名的威压,周身仿若一股凌冽之气散发出来,激的司药使浑身一颤。
“君上恕罪!”少女仓皇垂首而跪。
西辞叹了口气,只得自己按压着太阳穴,掀起一点眼皮望着伏在脚畔的臣子,皱眉道,“说吧!”
司药使絮絮半晌,西辞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只抬了抬手,让她近身继续侍奉。
原是那几日撸着开明神兽不欲理他的日子,他倒委实会排遣,竟同父君学了将汤药熬成羹药的法子,又和这司药使一起学习推拿按揉之法。
许是他之前有些底子,上手便十分快速,不过月余,竟举一反三参悟了那些手法技巧,手艺直追学了三千余年的司药使。只是至顶的几项技艺还未学通,便让司药使保密着,想学个顶尖再给她露一手,故而方才司药使踌躇不敢言语。
西辞渐渐进入梦乡,她是记得的,珺林在北荒的那段时间里,曾隔着水镜哄她喝药,说定会寻个机会同父君学习,将汤药熬得如同甜羹点心般,再不叫她怕苦嫌味。她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原只当不过是他一时哄自己的话,竟不想他这般当真。
还有那按摩推拿的手艺,让她想起更久之前的事,那时她刚入八荒,为修补鲛人灯拔了尾上鳞扯出病根,两腿时时抽搐,便是他一刻不曾忘记,给自己按揉……
“子钰……”不过才分开半日,她竟有些想他了。双眼沉沉合上的瞬间,她仿若看见了他。
梦中的他,同如今自是一般容貌风仪,皎皎玉树,华姿特秀。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彼时的他,眉宇间尽是风发的意气和肆意的逍遥,比不得如今虽一样温润如玉,似水脉脉,可是眼眸间总是若有若无与闪过一抹忧色与哀戚。
西辞看得清晰,他匆匆入了殿阁,将一个正嚎啕大哭的婴孩抱起,不过抚拍了三五下,那孩子便止住了哭声。如此,他方委身坐下,腾出一只手,从侍女手中接过碗盏,持着玉匙试过温度,一点一点微入婴孩口中。那孩子倒也听话,吃得甚是愉快,时不时便朝着他“咯咯”发笑。
一旁抱着另一个婴孩的侍女开口道,“君上原比我们哄的都好,且也哄哄二帝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