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不止她想到,桓猊早已看透李羌心思,尽快部署。
桓军气势汹汹前所未有,李羌无力抵抗,被打得连连后退,不过半个月,豫州几乎全落入桓军手里。
眼看大势已去,李羌带着部队连夜退到豫州最后一处防线,以坚壁清野之策应敌,然而此时桓猊忽然放弃攻打,转而派使者与氐国皇室相谈,主动开出用十座城池换取李羌一条性命。
氐人素来贪婪,权衡之下爽快应下,少了母族在背后的扶持,加上城中粮食紧缺,李羌没坚持多久,主动与桓猊谈条件,将仅剩的一株解毒草双手奉上,条件是撤兵。
最后桓猊撤兵,然而皇室的美梦泡汤了如何不怒,起先以桓猊毁约的由头想对桓军出兵,但此时氐国上下兵力空虚,全都耗尽在幽赤关一战,唯一能借来的兵力还是江北各部落给的,加上桓猊暗中早已许给这些部落好处,一时间氐国无兵支撑,索性把刀尖对准元气大伤的李羌。
在氐族皇室里,从没有女人掌政,只有一个李羌例外,如何不生矛盾,眼下趁她势弱,斥责她贪功冒进,而毁了氐族与江左的友好盟约。
瞬息之间风云变幻,李羌成为氐人的罪人,人人唾骂诛之。氐族是蛮地胡人,不晓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最后逼得李羌既无兵力支援,放弃幽赤关,带着残余部下投靠对家羯族,借此喘息。
但还没等她恢复元气,就被一名部下斩杀于书房。
这名部下又提着她首级,回到氐国邀功,受到皇室大力提拔,此人正是闵曜。
桓军占据整个幽赤关,等于攻破氐人最后一道防线,氐人人心惶惶方寸大乱,本要趁机一锅端了,此时却从江左传来一则消息。
皇上病危。
这则消息一经传出,庾氏余党趁桓氏兄弟不在建康,想趁此动荡纠集兵马逼近建康城,挟天子以令诸侯,眼看攻进石头城,更是人心惶惶,只因镇守此城的太守乃是前中书令周段翎的大郎周坊,与桓谢两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周坊并没有这么做,他抵住叛党的进攻,谢玑派来的黑甲兵也在此刻抵达,以迅猛的手段扑灭这场火。
但建康城中,世家人心浮动。
赶在来年春前,桓军班师回朝。
回京路上,大军扎营,夜色下,主帅帐中灯火通明,部将们议事完毕,桓猊前去探望。
拿到解毒药的那天,就给桓琨喂进去,但他中毒已深,又拖延太久,药效就失去了两三分,体内仍残留肝肠草的淫毒,不能操心劳神,须得用药好好调理,因此桓猊特地吩咐,不许有人透露建康那边的事。
他正走到帐前,正见桓琨靠在隐囊上,芸娣半跪在床边喂药,又拿一盘蜜饯来。
桓琨吃药一向不含蜜饯,眼下却拈了一颗,微笑道:“妙奴知道有一处的桃子最甜,最饱满,吃上一口便能延寿百年,死骨点活,化腐朽为神奇。”
芸娣好奇起来,“哪处的桃子,我也想尝一口。”
桓琨含笑摇首,长指轻点她眉心,“蟠桃在蓬莱,非有缘者不能进,妙奴可是有缘人?”
芸娣才知阿兄在戏弄她,笑吟吟道:“如何不是,我们是鸳鸯仙人,自然入得了蓬莱神山,我还等着阿兄有空了带我去看山水花草。”
桓琨不由摩挲她粉腮,目光渐深,“会有这一日。”
不知为何,芸娣鼻尖有些酸,含笑道:“自是有的,我与阿兄长长久久活到百岁。”
兄妹二人说着私话,桓猊站在帐外,不知怎么,忽然掉头走了。
桓琨这几日陷入昏迷,芸娣眼不眨地照顾他,神色有几分憔悴,喂完药歇在一旁的矮榻上,等她呼吸匀稳,睡熟过去,奴仆进来伺候,桓琨轻轻摇首,示意他们噤声出去。
帐中无人,桓琨跪在床边看她,大袖拂落膝上,面容苍白而又沉静。他轻轻执起芸娣的手,摩挲半晌,目光不曾离开她脸上一瞬,仿佛看不够似的。
半晌后,桓猊方才起身走出帐外,寻到自家兄长,说明来意,“我已定了这两日回京,至于妙奴留在兄长身边最为妥当,只是她性子倔,若知道此事定要与我一同回京,此事兄长一人知晓为好。”
“建康事虽急,但你大病初愈就想一路颠簸,操劳诸事,嫌命长了是不是,谢家现在可提防着我们,”桓猊沉下脸,“要争就光明正大地争,你现在可是在让我,我不屑这趁人之危。”
桓琨见兄长不同意,并未执意,带桓猊走后,老仆从进来扶他坐下,老仆从道:“郎君现在的情况不宜奔波,还是听大郎的为好,当以身体为重。”
桓琨淡声道:“无事,你只需按我的吩咐去办。”
他语气虽淡,却不容置喙,老仆从欲言又止,最终一声轻叹。Р○①8导航站:P○1⑧.C○m
桓猊没有想到桓琨会这般快,当夜就收拾了行李,悄然离开随军队伍,擅自提前回京,派人去追,然而桓琨早料到他会派追兵过来,将踪迹隐藏得无影无踪,半点消息都捕捉不到。
桓琨离去当夜,卫典丹道:“丞相临走前留下一封书信,是交给三娘子的。”
桓猊想了想,拿着信亲自送去,来到帐外见里头灯火闪烁,低声询问月娘,才知道她早已醒了。芸娣看到桓琨留下的书信,没有半点惊讶,“劳烦大兄亲自送来一趟。”
桓猊低声道:“为何告诉他?”
皇上病危之事重大,桓猊特地吩咐属下不要告诉到桓琨跟前,但最终桓琨还是知道了,没想到的是,是芸娣主动告诉他。
这在桓猊看来十分难以理解的事,芸娣却道:“阿兄想去做的事,瞒着无用,拦着也无用,我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添忧分心。”
桓猊没说话,他想起桓琨刚醒来时看不见芸娣,开口第一句也是问她如何,又想起那日在雪山崖口,芸娣疯狂寻肝肠草的模样。
这一个两个的,彼此心念对方,眼里也只有对方,甚至可以舍掉性命。
倘若以前,桓猊是不信世间有这样的情,因他的阿耶与阿母,再情深义重,最终也是落得一个难堪,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一面唾弃,一面又暗暗怀着雀跃,仿佛在期待什么,直到现在终于让他求得了,然而这份情不是他的,而是他亲弟弟的。
但这又如何。
桓猊从不是认命胆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