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转入深秋,第一个月过去,洛纱开始复健。
她每天整个上午都待在医疗室里,活动肢体、热敷损伤部位、按摩牵拉。洛纱是个非常配合的病人,让干什么干什么,再疼也不出声打扰。按理说医生很怕她大哭挣扎得没法治疗,但这种一声不吭也让人实在是心里没底,副组长试探性地汇报了一下,第二天皇帝抽了二十分钟来现场。
新长出的筋骨受力到底是很疼的,少女的眉头皱着,皮肤湿漉漉的,眼睛里也沾了点生理性的泪水。云曜看得心焦,但也很难帮上什么忙,洛纱抓着他的手臂,在疼痛难耐时,牙齿咬在哨兵手背上,留下一圈圆圆的牙印。
第五十天,洛纱开始尝试简单的行走。
电子管家扫尽了路上金色的落叶,留出一条平整的路。皇帝只要有空就会陪她,洛纱借助康复器械慢慢走一段路,再由他抱回寝殿。
秋高气爽,白鸟振翅飞往高远的天空,枫叶飘落在相依的两人身上。
还有几个月,洛纱认识皇帝就满两年了。他们已经做过无数亲密的事情,然而再长的时间也比不过一瞬间的了悟,像冰冷的大理石裂开一道缝隙,她第一次看到皇帝深藏在心底的感情。他并非真的冰冷无情,他和她……分担相同的悲恸,而后将承担各自的责任。
因为担心引起她的回忆,皇帝很少主动提战局相关的事。但洛纱很关心帝国的战况,也开始会主动问些问题。
几次大规模的正面会战后,云曜顶住了国内一切反对声音,命令帝国的主力舰队转攻为守,正面牵制敌方有生力量。开展对资源全面封锁的经济战,同时调动大量规模更小的机动部队对神圣同盟的各个资源星球进行轰炸。
神圣同盟的高能矿石大量依赖于进口,正是因为能源逐年受制才会铤而走险。
战争史的记载中,会描述此举彻底断绝了神圣同盟能源的生命线,在这场战争乃至于之后几十年的宇宙局势中有异常重大的意义。
然而,在被后世誉为目光深远、敏锐如神的云曜陛下口中,这一切都不如她今天想吃什么更重要。洛纱蜷在他怀里,恍然间觉得陛下说话的语气其实从未变过,只是听者心境不同,从前觉得是身居上位者的慑人威严,如今却是父兄般的包容。
洛纱有时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云暝眼中的陛下。那个人曾经令他骄傲信任,而这也是她未来想要成为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她好像真的已经不再怕他。
第六十天,初冬将至,风衣换成了毛绒外套,洛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盛宜秋。
洛纱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医疗组长居然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接近两个月,她一直全部甩手给下属。
好久不见的盛组长潦草地点点头,推过她的轮椅:“走,我带你去转转。”
根本没征求意见,盛宜秋直接把洛纱推到了人工湖边,到了就把她往树荫下一放,自己在旁边的长椅坐下。
这么一个昼伏夜出的宅女居然主动出现在阳光下,简直是天下奇观。
洛纱有点诧异地扭头看她,盛组长在手包里摸了半天,没摸出香水,最后有些烦躁地掏了根女士香烟出来点上,丝毫不顾面前是个伤员。
旁边的园艺小机器人滑行过来,礼貌地张口:“女士,请勿吸——”
还没说完,小机器人就被盛宜秋一脚踹进了湖里,半天也没能游上来。
医疗组长坐在长椅上默默地抽烟,半晌没说话。
直到她快把那支烟抽完,洛纱终于忍不住先开口:“到底怎么了?”
盛宜秋把烟按灭。
白雾后面,她那双戴着紫色美瞳的眼睛显得很大,而且异常深幽,真的像是通灵的女巫。
她盯着洛纱,缓缓道:
“也许,云暝和第七舰队的战士们还能回来。”
“——你说什么?!”
见少女瞳孔剧震,几乎要直接站起身来,盛宜秋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又点了一支烟。
盛组长日常拿腔拿调、玄乎其玄,看起来鲜少有压力这么大的时候,洛纱差点去晃她的肩膀,盛宜秋却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别急。”
十一月的风干净冷彻,盛宜秋抬头,缓缓吐出一口烟。
“我知道你也在实时关注科学院的报告,那你应该看过,没有人知道被高维裂隙吸入的人去了哪里。现在科学院主流的观点是,第四个维度是时间,他们进入了某个异常的时空,譬如过去或者未来。”
“但我不这么认为。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在时间这个维度上,一点点蝴蝶振翅般微小的变动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更何况是那么多人,这会导致整个宇宙进入不可预测的混沌和悖论。”
洛纱低声:“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要知道,”盛宜秋眺望着天空,“如果高维空间真的在对我们的宇宙施加什么干涉,他只能使我们的维度不变或更低,不可能使我们升维。如果我们把蚂蚁当成二维生物,人可以踩死蚂蚁,可以移动蚂蚁,却不能让蚂蚁变成人,同理,高维裂隙也不可能让人类具备时间属性。那么云暝他们,如果没有被立即碾碎,很有可能并没有发生维度的变换。”
少女的瞳孔不觉收缩:“你是说他们……”
“是的,我认为他们可能还存在于这个三维的宇宙中,只是发生了同维度的变换——在三维世界里,这个变换将表现为瞬间位移。而且我认为位移的距离不会远到无法想象,因为更高维度的转移并不是没有限制,他们很有可能还在Clavis星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