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无论有没有她,顾无惑同样还是会作出这个选择,但是温芍每每想起还是有些怏怏。
顾无惑或许没觉得和她好过,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和他好过的,他长得好看,他救了她,两个人还有了孩子,她很难不喜欢他。
还有满满,既然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也没让满满看一眼他的亲生父亲,即便顾无惑只是把满满当成他的工具,然而他残忍,她却做不到。
满满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他娘看他的眼神忽然忧虑起来,还以为是伤口痛的,于是很乖巧地常常用嘴巴来给温芍呼呼,吹出来的气惹得温芍身上痒痒的,又忍不住要笑。
但温芍也没有将满满一直留在身边,他最近已经开始在启蒙了,比起同龄的孩子来算是晚了些许,温芍也明白这不是能溺爱他的时候,她自己从前连字也不识得,说出来也是令人羞愧的事,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学问,糊涂过日子,于是过了几日也就主动把满满送回了姨母家里。
满满自然万般不情愿,但他分得清轻重,知道这事上面温芍是不会容许他撒娇的,于是也只得乖乖听话。
到底是放心不下满满,温芍也觉得身上已经好些了,便决定自己亲自把满满送回姨母家。
一路上,满满窝在温芍身上不说话,温芍心里越发发酸,满满又道:“阿娘,我为什么不能待在你身边,他们都有阿娘陪着,有的时候每天晚上还一起睡觉呢!”
满满说的是温芍姨母家的几个孩子,因为满满还不到去上家塾的年纪,所以接触的都是几位表兄弟姐妹,年岁相当,自然都是那里自家的孩子,只有满满一个是外头过去的。
温芍心下不忍,嘴上却也只能道:“等你再长大些上了家塾,那里会有更多的伙伴,里头也会有和你一样的,不在自己家中居住,而且你也没有离开阿娘的身边,阿娘平日里每隔一日便会过来看你,有的时候还把你接回家里,比如这次就让你在家里住了这么久,若是被你外祖母知道了,就连阿娘也要挨她的骂了。”
满满本就委屈的小脸彻底沉了下来,已经可以看出很不高兴了,但温芍讲的是道理,他并不敢反驳,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
温芍垂眸去看他,只觉他脸上顾无惑的影子更深,顾无惑不爱说话时也是这副样子,看着像是不太高兴似的,只不过顾无惑不是真的不开心,而满满是真的不开心。
温芍又细声劝道:“去了表外祖母家,那里还有许多玩伴陪你玩呢,你第一日回来时不是还说自家没什么好玩的,因为没人陪着吗?大家一起读书玩耍,比你一个人留在家中孤零零的要好,难道你想大家都在一块儿,只有你一个人在家里?”
满满听后点了点头,玩伴这点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家里什么都好,还有阿娘,只可惜没有人陪他玩,整个府里只有他和阿娘,仆婢们又只哄着他,所以也没什么意思,那里就不一样了,有许多可玩的,就算不玩耍的时候,躺在园子里的石头上晒太阳也是开心的。
想起这些,稍微冲淡了一些满满心里的阴霾。
满满又问温芍:“那你什么时候再接我回家住?”
温芍也看出满满这孩子很是黏她,她自然是欣慰的,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不利于满满的成长,这还没分别,便要问下次什么时候回去,总归心思在这上头上,怕他不肯好好学了。
“阿娘身上的伤要养一阵子,所以不能像之前一样每隔一日来看你,”温芍狠下心道,“过段时日吧,等阿娘好了就来接你。”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好?”满满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瘪了瘪小嘴。
温芍道:“很快就能好了,你安心在那里住着,等回来的时候阿娘还要看看你的功课学得如何了。”
“一定要快点来接我回去啊。”满满摇着温芍的手臂,“不能骗满满的。”
温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娘最喜欢的就是你,怎么舍得骗你呢?”
得了她的保证,满满终于放了心,也明白就算他再纠缠,温芍也不可能同意让马车回头,于是也不闹了,又和温芍东拉西扯说了些孩子说的话,很快马车便到了温芍姨母家。
早已有人在大门口候着,把满满抱下了马车,温芍因身上不方便,于是也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只问候了姨母家人几句,看着满满进去之后,便打道回府。
北宁一向少雨,可今年春日的雨水颇多,回程的路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温芍听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车上,湿气从缝隙中钻进来,冷浸浸的难受,伤口也隐隐开始作痛。
回府后温芍便又立刻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去,里面焚着香,倒能驱散些许外头雨雾所带来的潮气。
出去了一趟,或是雨水沾在身上,温芍觉得黏腻得很,又懒得动弹,便独自在窗边坐着,看着雨从檐下低落下来。
她读的书实在是不多,静听落雨也不会有什么感时伤逝之想,呆坐着便只是呆坐着。
自己也无趣得很。
婢子奉上了一盏热茶,泡得有些浓了,温芍不是很习惯喝浓茶,从前低微时只配喝冲泡了许多遍,都冲淡了的茶水,如今还是这样的口味不曾变过,浓茶怎么都喝不惯。
想起从前,温芍又不禁笑了笑,从前低微,现在也没好多少。
也不知是因为最近见了顾无惑,还是因为被崔河刺了一剑,她的心竟有些冷下来了。
四年前她去到了曾经舅父家所在的村子,辗转才找到了已经飞黄腾达的舅父们,又经过舅父才见到已经成为了宠妃的母亲,那时她是很高兴的,不过不是因为自己日后能跟着母亲享受荣华富贵,而仅仅是因为找到了母亲。
母亲对她很好,并没有不认她,反而将她的一切安排妥当,让她跟在她的身边,细心教她很多东西,温芍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小心翼翼,时常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而让母亲失望。
可即便她再努力,她也总是做不到母亲想要她做的。
她有些累了。
母亲永远都是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可她却连八面玲珑都要尽很大的努力。
或许是该借着这次养伤的机会,渐渐退出来了,她总要尽力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的。
温芍抿了一口茶汤,氤氲的雾气一时蒙了她的眼睛,等雾气散开,却只见杯中茶汤澄澈。
如今的一切,与她从前所设想其实相差甚远。
用了午膳之后,雨势便停了下来,天上的日头开出来,倒很是和暖,温芍也不想继续去床上躺着,她又没有病,只是受了外伤,成日睡在里面也昏昏沉沉的,便让人搬了躺椅到檐下,躺在上面晒太阳。
温芍待下宽和,一般她睡觉或是小憩的时候,只要别人不来打扰她,其他做什么都可以,此时一院子的人便走的走,进屋子里的进屋子。
阳光照到脸上,温芍怕晒黑了脸不好看,便拿了一张轻薄的丝帕覆在脸上,会有微风贴着丝帕吹进来,很是惬意。
温芍身心放松下来,渐渐便有了睡意,不自觉中她稍稍偏了偏头,丝帕便掉到地上。
这便又将温芍已经开始神游的思绪重新从半梦半醒之间拉了回来,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恼怒,只是睁开眼睛,俯身想去拾起掉在椅边的丝帕。
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到了温芍眼前,手上还拿着那块丝帕。
丝帕之下隐隐可以看出薄茧,是握过刀剑的痕迹。
温芍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