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闭上。
再睁开,复闭上。
眼睑上的光线挣扎着从边角钻进,脑海粘稠的星光闪烁。
陶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犹记得初一那一年她在一个夏日最闷热的夜晚,胡乱坐上一辆驶往郊区的公交车。抵达终点站,她便躲进山里。密林透光,溪流清凉,满庭树影摇曳。她抬眼,看那群星游映,一切摇摇欲坠,又都静悄悄的。身披着凉薄月色时,偶尔的绕错道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她便是走着走着,之前满腹的焦躁惶恐也逐渐清净下来。待她思忖透了,就发现原来自己真的走岔路了。她试图返还原路的方式寻觅了几次,但终究徒劳无功。她不知道是怀着怎么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心情,将自己诱到了这步田地,想罢,心尖就酸麻酸麻着难受,顺其自然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然后她在泪光中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徐徐贴近,凑过来的时候还能听到那人浅淡的叹气声。她知晓来人是谁,从她下车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他在默默地跟着。于是,她就很乖巧地顺从着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手心里面。
林望心想,这妹妹除了平日的活泼开朗,倒有时候心思太过分细致了些。温润的五指镶在他掌中,他也不做声,只是将二人的步伐调整了片刻,引着陶岚回了山间的大路上。
一路灯火阑珊,两个身影笼在背后,亦步亦趋的,一时间无法分离。
回到山脚的时候,林望看了看陶岚早已哭肿的眼睛,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气,他揣摩了措辞,安抚道,如果你反对的话,我跟爸爸说我不同意?
陶岚摇了摇头。她听见,苍茫一片万籁俱寂,月色缱绻描摹谁的双眼,周围混沌不堪,一时间寸步难行,她在此刻停驻,只是在反复试探自己的内心,是否能毫无怨言地接受一个机缘巧合下相处多年的无血缘中年异性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她潜意识里给予自己很长的时间铺垫,在她无意间撞见她妈妈跟林望爸爸亲昵之时,她已经开始将这个事实努力地灌输在自己的每一秒脉搏里。
但到头来,她似乎是失败的。
在妈妈跟他爸爸嘴角轻碰的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一个自由撰稿人,惯于在午夜里开着一盏黄昏的灯落笔。她幼时易夜醒,路过他的办公间,她的爸爸指间捏着一根烟,看着她的眼睛在恍恍惚惚的烟雾里面尖锐而又温柔。一切好似十里春风吹来的经年旧梦,即便在他杳无音讯后的多年,她还记忆犹新。在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已很自私地将儿时的执念投注在她妈妈身上,她并不希望妈妈移情到其他异性身上,即便这个异性是她多年笑着喊着的叔叔。
终是有一种背叛感,在心里闷闷地酿着,却因为难以言表的懦弱,无处脱逃。
所以她选择摇了摇头。
林望似乎看见黑暗,似乎触摸黑暗,似乎听见她眼中无声的呢喃,灰白的叶吐出点泪滴,沮丧在一泻千里。于是他收敛着自己失望的心情,继续安慰着陶岚,他说,你如果反对的话,他们不会结婚的。
陶岚喃喃低语,望哥哥,你说,他们结婚后,妈妈会不会不要我了。
因为动心的时候万物复苏,什么都奔向欢喜,其余伤心的故事通通会销声匿迹,什么都归于湮灭。
我怕被人放弃了。
陶岚心想,如果就此被放弃了,她就真的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