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种着梧桐树的院内,谢翾坐在门前廊下,回首去看厅堂里安静喝茶的神王,他还蒙着眼,姿态与凤洵一模一样。
谢翾看他去接待来访的宾客,与他们商量他与她的婚期,询问她吉日要定在何日,一切都顺着她的喜好。
神王在书房里写着喜帖,谢翾推门走了进来,就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谢翾如此问他。
“神王,这就是结局了吗?”
“是,这就是应该的结局,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神王放下了笔,他蒙着眼也能写出一手优美的字迹。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那样结局可能不够完美,或许——是个悲剧。”神王也没再伪装凤洵,他的话语回到最初的冰冷无情。
“我可以扮演他一辈子,永生永世,没有尽头,你可以把我完全当做是他。即便如此,你也不愿吗?”神王问。
“不要。”谢翾盯着他,坚定摇头。
她的眼眸寂寂,只看着眼前蒙眼的神王大人说道:“利用我斩断你最恨的皇脉,除去曾经拔下你凤凰羽的皇族,还顺带将入侵属于你世界的外神借我之手杀死,最后围绕着你的、讨厌的、惹人嫌的次神也是我杀的,你不想杀人,便只能用我的手做事。”
“神王大人,真是完美的一局棋,最后,你还能和我在一起,总归我是一个不那么让你讨厌的人。”
神王唇边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顺带,你还帮我做了最后一件事。”
“是,我帮你除去了——从十九岁起就困扰着你、让你心神不定的心魔。”
第62章 六十二刀
神王顿住书写喜帖的手, 他抬起头,似乎在看谢翾,却又蒙着眼,看不清他究竟在看向何处。
“心魔。”他微笑, “你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
谢翾想起很久之前, 凤洵将她从冥界的血海里捞了出来,救上一个灵魂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凤洵救过酆都城外的铜甲将军, 也救过奄奄一息的冥兽, 还有无数失落的魂魄,但他只将谢翾带在了身边。
他对她展现了从所未有的耐心, 是因为她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恶鬼吗?
不是。
因为,他和她是几乎一样的存在, 从同一个灵魂之中脱胎而出的——不被本体认同的第二个人格,又或者说是心魔。
神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蜻蜓, 谢翾记得这个人类小孩才会玩的小玩意, 很久之前凤洵给她烧过, 她拿到了这样的新奇东西,在窗边把竹蜻蜓放了出去,却被凤洵捡到了。
凤洵的房间里也藏着这么一枚竹蜻蜓。
谢翾张口道:“放回去。”
“是另一只。”神王将竹蜻蜓旋了旋, 它飘飘摇摇朝谢翾飞了过来, 在她面前跌落, 砸在她的脚面上。
“是我烧给你的。”神王说,“这是他用尽全力夺得我身体主动权做的唯一一件事。”
“死了的灵魂只能活在冥界, 他去不了人间。”谢翾的声音轻轻。
“我早已说了, 你若愿意,只管把我当成凤洵, 毕竟很久之前,我确实叫这个名字——我给我自己取的名字。”
“没有人会关心神明的名字,他们唤你神王唤你凤凰唤你为天地间唯一的神明,是绝对的信仰,是无穷的力量,但他们不知道你叫……凤洵。”
神王全身上下环绕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不在意谢翾发现了真相,也不在意自己的真名究竟是什么,他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冰冷无情,无情到忽略自己的仇恨,他无所谓什么时候斩断皇脉去报仇,时间对他而言,只是呼吸一瞬的事。
“十九岁那年,他就死了,对吗?”谢翾问,“真正的你自己在那场雷劫里已经被杀了。”
“他们要你当神王,要你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要将你这只凤凰剥制成没有生命的、华贵的标本。”谢翾冷静得不可思议,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但她的尾音已经带上些许颤抖,她恍惚间意识到,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位小神仙永生永世都被困在十九的年岁里。
她问他多大,他抱着剑在树下对她说他今年不过十九岁。
后来听厉温他们说凤洵已经在冥界有成千上万年了,谢翾才会觉得他是骗子,他骗自己只有十九岁。
但他哪里有骗她呢?他十九岁就死了呀,飘荡在冥界的幽魂年岁始终定格在那个数字,他年轻稚嫩,善良天真,如未谙世事的少年,这就是完整的他啊。
谢翾盯着眼前的神王,她伸出手去,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去将他蒙眼的白布扯下,她知道面前的凤洵已经不是凤洵,他和他是同一个灵魂中分裂出的完全不同的人格。
“神不会被杀死。”神王从容对谢翾说道,“我自然记得当年的仇,你看,这不是已经复仇了个干净。”
“皇脉已断,窃取灵气的渣滓身死,以祭拜之名妄想把我囚在上界的次神也都死光了,像虫豸般恶心的界外混沌也终于露出了踪迹,被我彻底杀死,最后——有可能篡夺我身体的心魔也被你解决了。”
神王把玩着从自己面上垂下的白布,他从容不迫,波澜不惊,口中吐出的却是冰冷的话语,他从不在意复仇的时间跨度有多长,这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只会选择最简单快捷、最不让自己双手沾染鲜血的方式。
光一个谢翾,便将他要报的仇全部报了,而她偏偏还要执拗地寻找他,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
这是一桩极其完美的谋划,他只需要端坐在神界之上,便能安静地看着命运的轨迹朝他预想的那样前进。
这才是强大无匹的神啊,被囚在上界只是他对人类的谎言,他静静地看着人类,就像在看愚蠢的虫豸挥舞自己孱弱的前肢。
而这漫长岁月里,唯一能让他正眼相看的,只有谢翾,所以最后,谢翾也朝他而来。
这就是他为她准备的——完美结局,他或许不爱她,正好,她也没有感情,但她一定能排解他千万年来的孤寂。
谢翾皱眉,她朝神王举了手中的黑刃,飒飒破空之声想起,她看到白布从神王古井无波的眼睛上滑落。
“还要像人间那样,让我死在你的刀下、怀里吗?”他微笑着说,断定了谢翾不舍得杀他。
“十九岁的时候,发生什么了?”谢翾果然收起了黑刃,她坐在了他身边,如熟悉的情人般将他鬓边垂落的发丝挑起,平静问道。
“只不过是一些少年人的冲动无知吧。”神王说,“我去人间追查一位邪修,那时候的我发誓要主持人间的正义,这就是我身为神明的意义,我要保护这天地间所有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