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入秋后天凉得快,本忌寒凉时多动筋骨,今夜形势危急,他没顾得上,于是这些病痛暂时的偃旗息鼓后,又铺天盖地地涌了回来。
被褥下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腿,仿佛已经习惯了疼痛侵扰,换了一个略微舒服的姿势,快速地陷入了沉眠。
不知为何,他竟然梦见了一个他好久不曾梦到的场景。
梦里已是半夜三更,营帐中却彻夜点灯,主帅、军师、大小将领齐齐聚在并不宽敞的帐子里,灯火影影绰绰勾勒着每个人憔悴又疲惫的面庞,凝滞的气氛扑面而来,压得每个人心头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噼啪”,角落盆中拢着取暖的火焰,不知烧到了哪里爆发出一声巨响,几乎半数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齐齐惊惧地望过去,又被顾长思一巴掌拍在沙盘上的动静震了回来。
无数道无助又不忿的目光钉在顾长思身上,掌下是火燎燎的痛,眼睛也痛,梦里能看清的其实只有营帐角落里的那盆火,火苗蹿上来,烧得他悲愤交加的声音更显疾色。
“援军呢?!求援信发出去已经多久了?长安城早就应该收到信了,这么长时间,信从北境到长安来回滚着走都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还不到!!!”
“世子。”有人试图开口劝,“如今援军到了也于事无补,不过是徒增伤亡,狼族攻势太猛,嘉定关沦陷是早晚的事。下官斗胆,请主帅下令,让北境布政三司着手带领十二城百姓回撤潜峒关,北境十二城——”
那人深深地低下头去:“弃了吧。”
“不行!”没等主帅开口,顾长思脱口而出,“北境十二城留给关外狼族蛮人就是将大魏心脏拱手相送,一旦十二城被他们据为己有,你以为他们会忍到几时不剑指中原?届时大魏岌岌可危,生灵涂炭。难道还要继续向狼族妥协吗?!下一次送什么?长安城?!龙椅?!传国玉玺?!”
顾长思胸前仿佛着了一把火:“谁要走谁走,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嘉定关,必不让狼族铁骑踏足我大魏江山一步……”
“阿淮。”
剑拔弩张间,蓦地,一只手平压上他拍在沙盘中的五指,力道不重,可那掌心的温热像是沙漠中一汪温润的泉眼,角落里那盆蹿动的火苗安静了,顾长思反而想落下泪来。
梦中他有没有哭,顾长思不知道,只觉得那声音温柔又安心,像是对这么凶恶的境况全然不放在眼里,压在他手上的五指收了收,把他的手从沙堆中捡了起来,还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掌纹中的沙粒。
“传我军令。”
那人挑拣着沙粒,头也不抬,声音轻轻,却让帐中人齐齐跪下,静静等待他的命令。
“北境布政三司着手准备城中百姓回撤潜峒关事宜,务必三日内撤离完毕,城中粮草、火.药、金银等一切物资悉数带走,带不走的,烧也好、毁也罢,一个子儿也不要给狼族留下。”
那人终于挑完了沙粒,将顾长思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温柔却不容拒绝地不许他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