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做的事。”连瑶坐在横梁上,低头对沈长松说,“与魔做的事,又有什么区别。”
“祭堂里千千万万逝者牌位都摆在这里,那日清光殿上,宋烨掌门不是也一样对魔族死后魔骨评头论足?”连瑶歪着头对沈长松说,“江州城之事,非魔所为,自然是人为。”
“所以你为了他能够得到断尘佛兰,所以伪造蝶魔遗骨?”沈长松冷声问道。
“那是货真价实的魔骨,又何来伪造一说?”连瑶说道。
“你方才还说你不是魔。”沈长松握剑的手松了下来。
“反正你又看不到,你觉得我是,我便是,你觉得我不是,我便不是。”黑暗中,连瑶一双血色双眸盯着沈长松看,长睫再一起一落间,她的瞳色已经恢复正常。
“所以你觉得,我是或不是?”连瑶问道。
沈长松在黑暗中,仰头对着连瑶,他说道:“也曾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连瑶知道对沈长松说这句话的很可能就是云君故,但她不好暴露附着在黑匕首上的云君故残魂,毕竟他当年就是被沈长松杀死的。
“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连瑶径直从祭堂的横梁上跳下来,手中提着的白骨长镰已经化作漂亮的流光消失不见。
她走到祭堂的门前:“你说也曾有‘人’对你说过这句话。”
连瑶特意将“人”这一字加重了语气。
沈长松看着连瑶转身离开的背影,握剑的手松了又紧,他可以想办法杀了连瑶,但现在却罕见地下不了手。
他紧紧皱着眉头,问连瑶道:“你何时离开玄晖?”
“我来玄晖的目的,你还不知道吗?”连瑶将手按在祭堂的门把上,想到沈长松曾经对魔域做的事,忍不住有些赌气似地说道,“奈何天中焚心石,不就是您亲手从魔域深渊里拿走的吗?”
“我会阻止你。”沈长松平静说道,却又转了个话锋,“你应当离他远一点。”
连瑶觉得除了没有钱之外,沈长松特别像甩着一打钞票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豪门妈妈。
她推开祭堂的门,对沈长松开玩笑说道:“我不干,除非你给我五百万灵晶。”
众所周知,沈长松很穷,他拿不出五百万灵晶,所以连瑶这句话相当于拒绝。
连瑶走在玄山的地道中,脚步有些雀跃,因为当她发现沈长松在明谷峰犹豫要不要杀了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沈长松已经不是一个令人惧怕的对手了。
沈长松很强,是因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犹豫之心,但他若有类似的情绪,就变得不再可怕。
而在玄山的地上,月色下有一个孤冷得有些寂寞的身影。
顾悬站在青松下,脊背挺得笔直,从风中传来细微的震动。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丝震动,像是两人对话的声音。
“……何时离开玄晖?”
“我来玄晖的目的,你还不知道吗?奈何天中焚心石……”
“你应当离他远一点。”
“……除非给我五百万灵晶。”
顾悬在月色下静默的眸缓缓沉了下来,他又想起那日正午暖阳,连瑶低头为他细心处理伤口。
她抬头朝他轻笑说道:“当然是为了你。”
顾悬抬头,看着天际一轮孤月,随手摘下一片青葱草叶叼在嘴里,他听到风声呜呜吹来,将唇间的草叶吹响。
他低下头,脖颈弯曲的弧度倔强又优雅。
直到他身后传来了连瑶的脚步声。
顾悬口中叼着草叶随风吹走,他仰起头来,俊秀面容如疏朗青山般清新美好。
连瑶站定在原地,朝他点点头说道:“我出来了。”
“师父他可问你什么了?”顾悬问道,神色如常。
“他从我口中问不出答案来。”连瑶朝他弯唇笑道,似是安慰。
但是只有连瑶自己心中知道,她这句话不是为了炫耀什么。
沈长松纠结连瑶到底是人是魔。
但连瑶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她因冥冥命运使然,被强行塞到这个身体里,她对于自我的认知还是模糊的。
“回明谷峰吧。”连瑶觉得有些轻松,毕竟她已经与沈长松将话摊开来说了。
她现在知道沈长松念及顾悬感受,所以不会真的对她出手。
男主光环,竟恐怖如斯。
连瑶忍不住扭头看了顾悬一眼:“沈长松挺在乎你的。”
顾悬:“???”
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悬与连瑶并肩走在回明谷峰的路上。
他忽然停了下来,扭头问连瑶道:“究竟为何?”
“天衢城想杀我,将我满门屠戮殆尽,断我四肢经脉。”
“师父身为玄晖派前掌门,何种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为何也独独看重我?”
连瑶现在的顾悬仿佛一位绝世美女,捧着自己的脸疑惑地说:“他们都在追求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好苦恼啊!”
“先古时期,结束横行北荒界妖兽之乱的三位先祖,玄晖、天衢、络月,都是身怀神脉之人,天赐神眷于他们身上,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加卓绝的天赋,甚至可以将修为突破至青云境。”连瑶将两手背在身后,心想这件事本来应该沈长松来跟顾悬说的,但明显沈长松懒得逼逼这件事,所以只能她来代劳了,“你就是时隔数万年之后的身怀神脉之人。”
顾悬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已断的经脉之下的血管普普通通,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神脉这种东西,似是而非,看不见摸不着。
他摇头,定睛看着连瑶说道:“瑶瑶,我没有神脉。”
连瑶轻轻鼓起了脸颊,有些恼,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肯定有,你也会将四肢经脉重新接上,你会有很光明很美好的未来。”
未来,整个北荒界都是你的,包括被踏平的荒芜魔域。
连瑶望着天边顾悬曾经仰望过的月亮,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