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一封信给她

第四十四封信(2 / 2)

她甚至连吸一口气也不敢,站在观眾席的位置,把自己的身份用深红色的血从头到尾洗了一遍,静置在陌生的血缘关係中,抓不到爸爸妈妈的手,只见丰满圆润的指头顿时失去了血色,却啼不出哭声,只把哭字的笔划来来回回写了数遍,直到心脏烂掉才甘休。

小小身躯拖着裙襬,摇摇晃晃地一同将阳光下拉长的身影莫入房门内,她爬上床曲起身子抱住膝盖,听外头越来越大的声响几乎震碎闔上的门。

窗外一片祥和,她歪着头望向窗外的景色,咬紧嘴,把脑袋莫入腿间。

才不过下午,夕阳还未西沉,她却彷佛早已入了黑夜,连自己是谁也分不清。

想用沉默冲洗一切,逐渐歪斜的一切,可是事实却不会因此改变,小小身躯只能把脑袋埋进看不见脸孔的黑暗中,模糊自己的姓自己的名还有自己谁。然而,片刻的沉默只坚持不到几分鐘,房内的门被大力撞开,抬起头来只见头发散乱涕泪纵横的女人伸长了手拽住她纤弱的手腕拖到了房门外。

小小身躯的皮肉在地板上磨蹭,蹭破了皮透出血丝,也没停下。她看着背对自己头也不回的女人,整个身体所感受到的温度,仅源自于那只被握疼的手,紧缩在女人强硬的力道上,最后停在男人面前。

而女人只说了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的疯了!」

话落手上的温度没了,落到了小小身躯的脖子上,全神贯注的紧缩,彷佛将全身的力气都灌输在挤压上。温度从四周围散去,唯一炙热的只有圈住脖子的一双手,而那双手把她仅存的氧气辗得几乎不剩。

痛苦、心碎、不解、悲伤、惊愕、绝望,逐一在小小身躯的思绪中找到答案,她没有过多的挣扎,只放开身体体会最纯粹的杀意,还有自己身为这齣悲剧中的根源。

只不过另个外力介入让她夹在两人之间以剧烈的推撞挤出身外跌进桌内,桌子因外力翻倒,小小身躯的后脑杓落在尖锐的桌脚上,湿黏的触感和流下如水状般的液体,抽去她的仅存的知觉,望着喋喋不休争吵的两个人影朝她跑来,却在眼前糊成一片,连谁是谁的脸孔都也分不清。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难受自己竟不能在闭上眼的前一刻把最爱的两人纳入视线里,只能听着凄厉的惨叫声遍佈整个空间,还有她薄弱的耳廓边。

小小身躯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而当她再次醒来时,眼前所见的女人便是不苟言笑的母亲。

记忆里美好的片段存放在她心心念念的儿时回忆中,当她虚弱的道出母亲二字时,大脑立即删去了那天的记忆,窜改了所有会洗刷身分的片段,将它合成一个个幸福美好的记忆,置入脑内使她能坚信母亲之所以不再像先前那样亲吻她拥抱她,是因为自己不再是母亲心目中的乖小孩了,所以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她必须努力成为一位受人喜爱的乖孩子,必须听话、懂事、不吵闹、不任性,顺从一切指示。

因为如此,当她面对母亲用胶带封死房内所有通风口,面对母亲伤心欲绝的神情,她所表现出来的只是因为母亲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的哭泣,孩子本能地哭泣,只不过潜意识的伤口在一个意外下鑽了出来,她看着问答中欲言又止的表情,下意识的止住了问话的嘴,几乎被向外扒开的真实面,又被封了回去。

她抓着黑色胶带,脑袋里只想着如果自己做好了,母亲就不会讨厌她了,只要她乖乖听话把白色药丸吞下去,醒过来的时候,母亲就会试着喜欢她了。

她是如此坚守自己的信仰,儘管在任何时候睁眼的那刻,母亲总是以冷漠回应,她也不曾疑惑试图去解开藏在原先记忆的底下的真实是什么。

直到一切都离她远去,直到她终于相信阳光照不到的黑暗终是黑暗,她才真真正正明白,底下的那片黑暗有多大。

疲累的双眼再次睁开,白皙无声的病房依旧是俞薇眼下避不开的风景,她试着移动身体病床便在她的期盼下向上移动,停在了她可以坐起身的距离,让她能贴着后背更清楚看看四周围的动静。

俞薇立刻见到了帮她移动床头的母亲,站在她身边不发一语,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与母亲四目相对。

平时积极与母亲对话的俞薇,少见的闭口不言,彷佛失去说话能力的她,呆望着同样沉默的母亲,在几乎静止的空间内,看着母亲转过身,背对她朝病房门口走去,握住扶手拉开房门,半个身子踏入外头人群走动的世界。

不知怎么的,俞薇突然说:「你们要离婚吗?」

一隻脚落在外头另一隻脚悬在半空,比眨眼还短暂的停顿,在另一隻脚落下时已踩进了外头的世界,房门在俞薇的视线下关上,连一点可见的缝隙也没留下。

她用鼻子吸了一口气,再张嘴吸了一大口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泣的音调犹如摔碎在地面上的瓷碗残破不堪,比海浪还汹涌的泪水佈满整张脸洗皱了轮廓。她再也控制不了音量的大小,再也抑制不了流泪的速度,所有的失控从那抹背影关上房门的那刻起,将一切还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