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再次尝试了一下开机,黑了屏幕的手机仍然无动于衷,她皱紧眉头了自言自语:“肯定不会有油桶的,雷克茨卡这个混蛋肯定算准了我们赶不回去。”海勒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含着哽咽的哭腔,“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车前的沙枣树叶上凝起了晨露,大地显露出苏醒的迹象,天际尽头的那一抹光线就像系在她脖子上绳索,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系越紧,海勒心想:“就算我现在赶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上天对我们酷儿德人实在太残忍了……”
眼泪已经流干了,也无法承受过载的悲观情绪,她握紧手机,陷入了绝望。四周一片漆黑,她看不见脚下,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真糟糕后面没有油桶!”哈立德沮丧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拉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扭头看向了眉目间隐藏着痛苦的海勒,看到她彷徨无助的模样哈立德心如刀割,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帮她做点什么,于是他问,“要不我找个油壶,想办法去加油站弄点油?我是沙乌地族,也许多塞点钱他们不会怀疑我……”
海勒沉思了良久,咬了咬牙说:“不,不行。我们必须去难民营,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
(bgm——《last train》the midnight)
悠远绵长的邦克声在难民营响起的时候,法伊尔全家都去了寺庙那边做晨礼,房间里只剩下了成默和雅典娜。
还有那张照片。
终于等到了无人的时候,成默起身走到了柜子边,他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谢旻韫的冰冷的面颊,尽管相框和相片都一尘不染,他还是拿起了相框,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遍。
寂静中,雅典娜忽然开口说:“真奇怪,她为什么会选择你?”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成默凝视着谢旻韫说。
“虽然说你们确实很不般配,但我不是指外表和家世,我是指性格。”
“感谢你这么直接。”成默先是自我解嘲的低语,随即反问,“你会在意一个人的外表和家世?”
“当然不会。”雅典娜说,“但你会在意。”
“说的没错,我确实在意,我这个人挺现实的,最初在意是因为不现实,后来在意是因为太现实……”成默放下了相框,“我这个人就是个胆小鬼。”
“胆小?这我到没看出来。”
“在极端情况下,我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想光用胆小并不足以形容……我应该是那种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也很擅长逃避责任……我和她的在性格上确实是挺相克的。她那样追求公平和正义的左翼自由主义者和我这样崇尚优胜劣汰的古典自由主义者,从三观上就天然不合。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她看我这个贪婪的利己主义者不顺眼,我看她像个理想主义沙雕。但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两个立场相悖的人也可以相爱,这一点其实比身份、家世、长相更难逾越,可它就是发生了。就好比现在,我和你,一个红色贵族的丈夫和一个法兰西帝王的未婚妻,此时此刻,正在一个难民的房间里,我们像是受到了命运之神的指引,又像是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来到了这里……”停顿了一下,成默继续说道,“看到了一张照片。”他摩挲着手中的相片,轻声感叹,“不可思议。”
“那我更觉得奇怪了。”雅典娜像是思考了一下,留白之后,才突然淡淡的说道,“我想我们两个才合适。”
成默雅典娜直接的话语被狠狠的震动了一下,随后他又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雅典娜随手举的例子,她这样情商低下的人,说这样的话理所当然。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已经置身事外。
“我也曾经思考过她为什么会选择我。关于这方面我想出了很多心理学上因素,首因效应、吊桥效应、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总而言之,我认为她大概是为了寻求刺激,毕竟像我这样危险的人物,在她身边没有几个……”成默回头看向了雅典娜,“至于合适不合适……没和她在一起以前,我也觉得我们应该会不合适。但其实后来相处的很好,她是一个习惯付出的人,而我是习惯索取的人。别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实际上爱心有些泛滥,可能是害怕我这个曾经救过她的人走上歪路,因此不管不顾的选择了我吧!想起来也是,她甚至都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牺牲自己……”想起丽贝卡成默又感叹了一声,“所以合适不合适只有相处了才知道,当然,也许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发生摩擦,但我又有些盲目的相信,她能处理的很好。”
雅典娜没有在“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上深究,她转而问道:“你的意思是她选择你,是为了报答你?”
成默直接摇头说:“这是要素,不是原因。爱情有些时候能够很单纯,有些时候又能够很复杂,爱上一个人的原因,也许只是一下看对了眼,也许是长相、身份、背景、经历等等复杂的因素促成的。有些人的爱说得清,有些人的爱说不清……”沉吟了一声,他又说道,“爱情可能就像是数学上的‘美好结局问题’,看似简单,我们能验证一部分结论,却无法证明给出平面内多少个点可以保证我们一定能够从中找出一个凸n边形。”成默笑了一下,“总之,只要结局美好可以了,有些问题不需要结论,也不需要证明。”(简单来说,“美好结局问题”就是将平面中的一些点连接成一个图形的问题,因为发现这个问题的两个数学家乔治·塞凯赖什和爱丝特·克莱,在一起研究这个问题时产生了爱情而得名“美好结局问题”。)
当成默说出“美好结局问题”时,雅典娜再次进入了空灵的沉思状态,等成默说完好一会,她才低声说道:“你这个例子举得真巧妙。当一个系统足够大,就像‘美好结局问题’中有足够多的点时,我们总能从中分离出一些有序的组分,好比凸多边形,即使这个系统整体是无序的。这和爱情一样,情侣那么多,有些人产生爱情的原因可以总结出规律,有些人不能,你永远不能证明爱情有没有规律,就好比……”
两个人同时说:“乔治·塞凯赖什和爱丝特·克莱。”
异口同声的默契过后,是短暂的沉寂,隔了那么好几个呼吸的间歇,雅典娜再次开口问:“爱情比数学更有趣?”
“该怎么说呢?”成默将照片摆在柜子最中间的位置,他左右移动了好几下,又挪步远看,校正了几次,才转过身面对雅典娜,“……只有在你想要解开一道数学题时,解开它才会有乐趣。当你不喜欢数学,完全没有想要解开它的时候,去做题自然就不会有乐趣。”他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描述算不算准确……”
“如果说他想要解开那道题,偏偏又解不开呢?”
“那……大概会觉得很折磨很痛苦。”
“你呢?像你这样算是解开了还是没有解开?”
成默站在客厅中央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一个人其实挺好的,可当一个人想要寻找另外一个人时,就会觉得寂寞。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却又不得不失去……就会觉得很孤独。”他没有再看谢旻韫的照片,也没有给雅典娜接话的机会,径直走到了沙发边提起了背包,接着走到了厨房边轻声说,“我在厨房准备点吃的东西。”
雅典娜看着成默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厨房里响起了熟悉的细碎曲调,这声音掺杂在空旷辽远的邦克中,如同给高亢嘹亮的圣洁乐曲增添了催人泪下的低声部,这叫她想起母亲为她做的柠檬慕斯蛋糕,在甜腻中适当的加点柠檬酸,会让蛋糕的口感更为清爽绵长唇齿流香。
这是她迄今为止都无法忘怀的味道,这味道沉积在脑海中,如同顽固的礁石。对她而言,也许柠檬慕斯就是母亲的味道,甜蜜且酸涩。
或许,那也可能是家的味道。
回忆之中,雅典娜闻到了豆蔻和咖啡的香味,她知道成默在为她调配可乐,于是她想:那么可乐呢?
可乐对她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像是在休憩,又像是在沉醉于一曲悠扬的蓝调。
……
晨礼过后法伊尔就跟他提到过的难民署的官员阿内赞打了电话,听到有国际刑警,还是一个华夏人和一个德意志人来到了难民营,阿内赞赶紧驱车从大马士革来到了位于杜马的难民营。
和外表朴实内心同样朴实的法伊尔完全不一样,阿内赞不仅又矮又胖,像是地主般狡黠油滑,说起话来也相当油滑,十分擅长打官腔。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成默和雅典娜的出现诡异到不行,说辞也有不少漏洞,就连怎么来杜马的都没交代,阿内赞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怀疑。甚至言辞之间还相当的小心翼翼,叫成默觉得低声下气。
这种“跪族”心态,成默还算是了解,怎么说他和雅典娜确确实实都是外国人,对于叙力亚这样的国家来说,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洋大人,况且华夏至今还是杜马难民营的赞助国,阿内赞卑躬屈膝十分正常。
让成默感慨的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也能过上洋大人的瘾。
阿内赞完全没有要验证成默和雅典娜身份的意思,还是成默主动把证件给了阿内赞,他才草草的看了一眼,就满脸热忱的答应了成默,帮忙寻找名叫艾哈迈迪·斯坦格的男子。
成默收回证件的时候觉得真是明珠投暗,帕塔尼给他准备了好几套证件,每一套都能经得起检验,甚至打电话去国际刑警总部,都能找到对应的人,可惜阿内赞根本就不在乎成默和雅典娜身份的真假。
在答应帮忙找人之后,阿内赞又适当的表达了一下难度,说是“艾哈迈迪·斯坦格”这个名字实在过于普通和常见,加上整个难民营有七、八万人,而全部资料又在大马士革,想要找到他并不那么容易。
成默猜测阿内赞是想邀功,他又回忆起哈立德在过关卡时给人塞钱的举动,暗忖法伊尔是个厚道人,阿内赞可不见得是。他试探性的塞了点欧元给阿内赞说是给阿内赞加油,阿内赞完全没有推辞,不动声色的把钱收进口袋,当即给出了成默三种找到“艾哈迈迪·斯坦格”的方式。
“谢先生,最快的方法是广播找人,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寺庙宣礼塔那边,叫广播员播广播;如果你不想那个叫艾哈迈迪·斯坦格的人知道你们在找他,那我还可以叫来各个营的营头,让营头暗地里去找,当然这个方法就慢一点;还有一种方法会稍微快一点,但是比较麻烦,我们马上就去大马士革的难民署查,资料全在那边。”
见有直接去到大马士革的方式,成默自然不会错过,理直气壮的说:“我们不想打草惊蛇,还是去大马士革的难民署去查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