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当即派宫侍去传十二门郎将中的严世侯和安世侯。
不多时, 两位身穿青铜甲衣身披狼皮大氅的披甲人统领进来。他们的盔甲在胸前、双肩、腰带都铸有虎头, 气势威猛。
十二门郎将是天子亲随军的最高统帅, 共有十二人,各领军八千。天子令裴三郎用陨石造天子门郎剑,便是给他们造的。
这两人都跟裴三郎打过交道。裴三郎给安世侯安利了在亲随军大营开小卖部, 严世侯则是在大通钱庄闹出乱子时,裴三郎给他安利了烤鸭铺。
两人朝天子跪地叩首行礼。
天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告知二人, 令他们查铜戟来源,铜戟模具、冶铜的炭火、京里京外有冶炼炉的地方都得彻底详查。
两人抱拳领旨离去。
殿中的公侯们坐如针毡, 四皇子家的尚公和协嫡皇子家的闵公更是紧张。
瑞临公主见事情已定,对天子说道:“皇兄, 我先行告退。曦公家的两个仆人,我顺便带走。”
天子点头,又叫来一队披甲人护送瑞临公主。
他让人给裴三郎看坐,继续与殿中的公侯们闲话家常。
满殿公侯中有半数已经年过半百,只有裴三郎一个十岁孩子,但他的席位靠前,离天子很近, 跟对面的闵公差不多的位次。
闵公是协皇后的父亲。
裴三郎的未婚妻是正一品长公主, 虽然还没成亲, 但是已经定下, 多多少少还是能给些品级上的加分项。他不认识殿里的这些公侯们,可坐次席位代表的身份地位还是分得清。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坐这个位置就是大号靶子。
小萝莉在深宫之中, 周围防得跟铁桶似的,让人很难有下手的机会。他在宫外,又成天蹦跶,让很多人急于下手,想从他身上在小萝莉那里撕出条口子。
他还没成亲呢,他们就给他上五百铜戟这种谋反级别的规格待遇,不知道小萝莉在宫里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惊涛骇狼。
坐在裴三郎对面的闵公问,“不知曦公对此事有何看法?”
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看向这二人。
裴三郎发现周围的人气氛古怪,他拱拱手,直言:“铜戟的事吗?”
闵公点头,说:“是。事情发生在你的府上,总要听听曦公的看法。”
裴三郎说:“没看法。”
闵公笑笑,不再多言。
裴三郎心说:你哪位?关你屁事。这时候跳出来比比。
坐在中间的一个老头子见状便搭话,“曦公谦虚,方才还有妙计,从铜的来源、模具和用炭量查起,连铸五百铜戟用多少炭都了然于心,想是有独到见解的。”
卧槽,这老头想挖坑呀。裴三郎:“显而易见的事嘛,凡事总有出处,总有原由,反向倒推就好了呀。”
又一人仿佛突然被点醒,问:“曦公如何得知这用炭量的?”
凸!天子还在这呢,你们不给他留点脸的么?当面给他女婿挖坑下套。裴三郎拱拱手,说:“这事说来话长,我向你们细细道来。我娘有五百甲兵名额,我有五百甲名额。这是礼法和律典规定的,对吧?”
太师点头,说:“朝廷律例确实如此。”
给他搭台的又来了,确定了,这是自己人。裴三郎继续说:“我娘新开府,我的曦公府现在还由太礼府暂管,我今年十岁,还离不开父母照顾,故此,住在我娘府里,只偶尔离京打理城郊庄园,毕竟要种粮食吃饭的嘛。”
那人咬住问题不放,“这与炭量的问题无关。”
裴三郎说:“我刚打了一批铜戟。”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全都望向裴三郎。
裴三郎说:“我去铜监司买铜,司掌怕我年幼不懂事,还特意告诫用铜不能违制,又说年底公侯们进京要补铜,恐铜监司的储铜不够,让我明年再去领。我家府上从披甲人到战奴,全算上都不足五百人。一千个披甲人名额,目前我们只用了不到一百个,我就先只买了五百斤铜,造了一点点铜戟,加上以前的旧铜戟,我和我父母的披甲人用的铜戟一共不超过三百把。”
天子:“……”
三公:“……”
众公侯:“……”
家藏万金的铜钱精成天铸铜,铜钱都不知道被他铸过多少,他以会养披甲人和战奴闻名,连亲随军都被养得壮壮的,没谁能想到他府上的披甲人和铜戟竟然这么少。你配得起你的名声吗?
那五百铜戟塞到他府上,都还不够配满用额的。
裴三郎面对大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很无辜地说:“我和我娘住在京城,我还有亲随军保护,用不了那么多甲兵和铜戟的呀。”
那才问裴三郎话的人继续说:“府上的铜戟少,与知道铸五百铜戟用多少炭仍无关系。”
哟,不依不饶呀,非要引到我成天用铜钱铸铜器上去呗?你想得美咧。裴三郎说:“神石锻炼神剑,日夜炭火不断,铸剑台就在冶炼室里。”他抬指比划一个“二”,说:“神剑锻造历时两年,我在冶炼室守了两年,经常从清晨一直待到深夜,莫说用炭量,一个炉子一天烧多少炭,烧完后剩多少灰,我都知道。”
提问的那人无奈拱手,“佩服曦公。”
宫侍来报,“陛下,长公主在殿外求见。”
天子的眉头一挑,说:“宣。”
裴三郎赶紧朝殿门口望去,便见身上绣有鸾鸟纹饰的少女迈过门槛走进殿中。她昂首挺胸,步伐沉稳有力,浑身上下都在释放威仪,像一位临朝的小女王。
明明是谁家少女初长成的年龄,却如那柄神剑凤鸣,早已百锻成钢。那身姿步伐、那气势,必是经历过无数的打磨熬炼。金尊玉贵的天子嫡女,处境比他上辈子还要艰难。
羽青鸾走到殿中,伏地,叩首。
她身后端着托盘的宫女和宫侍也跪下,双手高举,将托盘托于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个托盘里的物什上。一个托盘里装的是式样精美的糕点,另一个托盘里放有一个不到拇指大小的小陶瓶,一根木簪子,木簪旁还有根与它差不多长的铜针。
天子说:“我儿快起。何事?”
羽青鸾没起身,笔直地跪在地上,“儿臣听闻前朝有变,当即下令封锁后宫,搜查母后和儿臣的宫殿。”
“母后宫里查出两人。一个是扫洒宫女,她头上的木簪中暗藏的铜针已淬毒,又在杂役房小柜后的墙角下发现暗洞,从中搜出三罐火油、一小瓶从毒箭貂的毒囊中提炼的剧毒之物。经医匠确认,毒针所淬便是此毒。”
“扫洒宫女招认,受重明宫惠妃身边的女官指使,以曦公谋反为饵,意图引我离开天凰宫,以火油烧宫,让后宫大乱,趁机以毒针刺杀嫡皇子。去捉拿惠妃宫里的女官时,她已自尽。我将惠妃母子禁足于宫殿之中,余众悉数拿下,正在拷审。”
满殿倒抽冷气之声,无不怵然。
裴三郎:“……”卧槽!原来毒招真的在这里。
天子沉声说道:“以曦公谋反为饵,火油烧宫,刺杀嫡皇子?”
惠妃的父亲尚公惊惶地离席跪地,“陛下,此事必有冤屈。”
羽青鸾的声音波澜不惊,继续说:“从母后宫中的宫女班房搜出糖糕。经查,为母后殿门前侍奉的宫女所有,是协后宫中的掌膳女官所赠。糖糕无毒,可食。”
嫡皇子年幼,喜欢吃糖糕,而这宫女每天在殿前侍奉,嫡皇子进出皇后宫殿都要从她身旁经过,有太多可趁之机。虽然搜出的糖糕无毒,但其用心不言自明。
闵公听到“协后宫中”四字时,心脏都漏了几拍,听到“糖糕无毒,可食”,暗说,好险。
裴三郎看着跪在地上那小小的却格外沉稳的身影,心里莫名有些难受。羽青鸾要到明年四月才满十二岁,换成他上辈子的世界才上小学五年级。他上辈子这个年龄还在洗衣做饭,学织毛衣、搬砖、编蚂蚱、做竹蜻蜓、陀螺等小玩具,五毛、一块钱一个卖给同学,借作业本考卷给别人抄。
天子起身,到羽青鸾身边,把她扶起来,问:“火油是如何带进天凰宫的?”如果火油都能从外面带进天凰宫,那披甲人也得查了。
羽青鸾回道:“从油灯中每日偷取一些慢慢积攒出来的。”
天子轻轻点头,说:“这糖糕给协后送去,禁足半年,不得踏出鸿鹄宫半步。”